新帝登基大典,一般设在先帝晏驾后的一个月,需钦天监观测天象以定黄道吉日,礼部与鸿胪寺协同筹办大典。
唐潆年幼,日后及笄亲政又有亲政大典,故而此次的登基大典并不隆重,只照例颁布了登极诏,文武百官向新帝行三跪九叩大礼,以谢皇恩。
而先帝庙号也已定下,穆宗。
典礼从卯时起,持续到午时,虽是晨间,烈日当空的时节仍是难熬,结束后便有数位老迈的朝臣中了暑热。
太后厚恤,派医官至诸公府上察看病情并诊治,又以皇帝名义遣有司携礼慰问,朝臣无不感恩戴德,此番亦是礼贤下士笼络人心的举手之劳。
即便稚龄,当皇帝的人岂能永远赖在母亲身旁?大典筹办期间,太后便在禁宫中划了一处宫殿与皇帝。禁宫布局,皆循周礼,奉天殿、华盖殿与谨身殿位于中轴线上,向来为皇帝朝会斋居之所,太后划的这处宫殿却是三大殿之外的宣室殿。
升任礼部尚书的明彦之欲劝谏,因摸不清太后所思所想,便向萧慎道:“宣室殿规格布局小了些,且不合礼。”
萧慎笑而不语,今日大典,朝臣以朝服易常服,一品大员头戴七梁冠,玄裳大绶,衬得人精神奕奕意气风发。他走着,抬头望了眼远处如洗碧空下的巍峨殿宇,指着明彦之笑道:“你啊你啊,立业了却未成家,是以不知——陛下早慧成熟,可到底是个孩子,哪家七岁的小女孩离得了母亲?”
明彦之闻言,脚步一顿,回溯记忆,印象中,宣室殿与未央宫只隔了一条长街一道宫墙,是前朝与后廷离得最近的一处殿宇了。
贵人多忘事,他这么一回溯记忆,很快便想起,太后初有此意时,是命御前总管徐德海领着宫人将华盖殿修缮拾掇,不日后,才改划了宣室殿。
明彦之连连摇头,赧然笑道:“某寡闻,尤其皇室,不曾听过有如此宠惯孩子的。”
定然是皇帝死皮赖脸地缠着太后,不愿入住离未央宫较远的华盖殿,太后才让了步。对外只宣称是自己的意思,使诸人以为太后不舍皇帝,其实是皇帝不舍太后,故而保全了皇帝的小小颜面。
既然是权宜之计,将来,总会循礼奉三大殿为朝会斋居之所的,明彦之便打消了劝谏的念头。
阆风苑之变已过去月余,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那日,只怕有零星半点的变量,这江山便会易主,朝臣亦随之更迭。
有功劳的皆已封赏,无功无过的也静观局势以便重新择选党派阵营,有过失的——
颜逊尚可以鲁莽昏聩为借口逃脱主责,又有数位大员上疏求情,仅由公爵位降为侯爵位,苏算是太常寺卿,堂堂朝臣却被亲卫队将领截杀,无论如何这谋杀朝廷命官的大罪,亲卫军统领刘铎都百口莫辩。
他已被革职,收押待斩,其妻颜祯是定州卫指挥使颜宗任的女儿,都察院副都御史颜邕的妹妹,幼帝即位,一需将领安稳,二需舆论支持,总不会拿此二者开刀的。颜祯与一双儿女便不曾连坐治罪。
故而,颜氏一系总共只折了刘铎一人,同时,却也失去了对禁军的掌控力——刘铎被革去亲卫军统领之职,清河大长公主的驸马高湜被提拔上去,而鸾仪卫为薄玉所掌,与颜氏更无丝毫瓜葛。这般,凉州卫与定州卫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逼宫造反实在难上加难。
非但如此,小到各州各地县级衙署,大到燕京六部三司,颜氏安插的人手皆有不同程度的折损。追溯弹劾报复的起源,便是萧慎一系。
先帝一朝,纵容颜氏,又提拔萧党与之抗衡。如今,即便他驾鹤西归,党派之争不曾停歇,反倒愈演愈烈,不同的是,颜氏萎靡不振,萧党如日中天。
见微知著,诸人纷纷以为太后为巩固皇权而大义灭亲,欲将颜氏连根拔起,若如此,萧慎定然权倾朝野,是以接二连三地向萧党示好,休沐日时携礼问候,各府车驾更将萧府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就在这时,一道赐婚的诏令下来,将这伙忙前忙后投奔阵营的人给弄懵逼了——
颜邕的嫡次子将与长安大长公主的爱女互结连理。
先帝的姐妹,有长姐永宁,二姐襄陵,三姐长安,五姐清河,七姐新城与十一妹江夏,这几位大长公主皆是唐潆的姑母。王叔中,有几位参与当年的八王叛乱已被赐死,另两位尚存的王叔在外之藩,唯有三年一次的述职才会奉诏返京,而几位姑母却都是在燕京扎了根的。
一边是皇亲,一边是外戚,这婚事不但政治意味颇浓,更告知朝臣:至少眼下,太后与皇帝皆无意铲除颜氏。
没几日,弹劾颜氏门下官员的奏疏便骤减许多。
几番折腾下来,朝中诸公遂产生共识:女人的心思真难猜透!
宣室殿位于禁宫东面,初建时为皇帝休闲之所,并不常住。英宗年间,曾辟为皇子所居,后来便固定做此用途,故而明彦之言不合礼,追本溯源,却仍是合礼的。
闲置了数十年,处处积灰结网,应清扫整洁,宣室殿的宫墙多有破旧,该修缮一新,正殿偏殿的格局亦需变动,殿内陈设或是更换或是增添。
自划了这处,徐德海便领着宫人每日进出宣室殿,修葺布置宫殿。
大典这日,穹宇广袤,晴空万里。
夏日的天气每每阴晴不定,午后,骤降倾盆大雨,不消时,骤雨初歇,骄阳匿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光,这日头,仅明媚而已并不暴晒,又送来阵阵凉风,才消减少许难熬的干燥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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