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黑白灰三色。
唐宝赶紧跟上,免得一不小心就被忘了。
在外不得劲,商四干脆回书斋。这书斋就在大学城里,从没挪过窝,拆迁也没挨上,而且当年商四用妖力加持过,所以时隔百年,也没有什么破损。
书斋正门对着东街,这条街上多的是走情怀路线的精致小店,所以这百年前风格的书斋混在里面,倒是一点儿也不扎眼。
门前一匾额,上书四个泼墨大字——妖怪书斋。
世事浮沉,沧桑巨变,大概也只有这里,抵御住了时间的侵蚀,还兀自保留着当年的模样。听,那檐角铃铛作响,欢快地迎接着主人的归来。
其后的几天,风平浪静,陆知非一有空就去图书馆翻字帖,试图辨认出剩下那些他认不出的狂草。而他也发现一件事,其他人竟然都看不见书上的妖怪文。
好好一本书,竟然变成了无字天书。
陆知非倒不认为是自己开眼了,问题肯定出在那间书斋上。陆知非有心再去看一看,但是吴羌羌的叮嘱言犹在耳,而且他把书拿了出来,虽然说是不小心的,但肯定坏了规矩。
该怎么办?
“你觉不觉得,宿舍里有点冷。”忽然,童嘉树打破了他的沉思。
陆知非回过神来,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点冷,“降温了吗?”
“没有,外面挺暖的。”童嘉树说着,拉开了窗帘。阳光刹那间倾泻而入,稍稍驱散了寒意。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陆知非和童嘉树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接下去几天接连有怪事发生,就连粗神经的马晏晏都察觉到不对劲。
“最近是水逆了吗?”马晏晏认真地察看着最近的运势,然后决定上网去买红内裤,据说能辟邪,“你们要不要?三条一起买能包邮呢。”
童嘉树断然拒绝,陆知非却若有所思——事出反常必有妖。
入夜,陆知非躺在床上睡觉,没过一会儿,就又感觉到了寒意。或许是在夜晚,这股寒意显得尤为明显。陆知非立刻警觉,但仍闭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根据前几天的情况来看,这股寒意只是会让你感觉冷,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可当那寒意在周遭游走,时间一长,陆知非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指头还能稍稍屈起,可身体却像被什么牢牢压着,无法动弹,就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了。陆知非心里警铃大作,拼命挣扎,可却于事无补,他感觉那寒意渐渐往他的脑袋四周靠拢——他把那本书放在了枕头下面。
果然,他的猜测没错,这些全是冲着这本书来的!这些寒意肯定也跟妖怪有关!
陆知非抿着唇,忽然,那寒意一阵波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压制着陆知非的那股力量也随之消散,他腾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怦怦直跳。
缓了一会儿,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破旧的护身符,心里闪过一丝庆幸。幸好他留了个心眼,把道士上次送他的护身符跟书放在了一起,否则今晚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转头看,马晏晏和童嘉树都还睡得安稳,万幸。
翌日,恰好又是一个周末,陆知非跟咖啡馆请了假,带着那本书准备再去一次妖怪书斋。这些天出现在他身边的妖怪,已经不能被判定为毫无杀伤力的了,他就算自己不在乎,也不能让童嘉树和马晏晏身处危险之中。
可是等他到了地方,小红木门不出意外地关着。陆知非又不死心地绕到前门,惊喜地发现前门竟然是开着的。
那天吴羌羌说他是建国后的第一个客人,可见这个书斋一直是关着的。不,更准确地说,陆知非向马晏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东街上那么多店铺,从没人听说过这里有一家妖怪书斋。可今天它确确实实开在这里,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天他去了之后吗?
陆知非一边猜测着,一边谨慎地走了进去。
风轻轻吹过,遍布着斑驳疮痕的铜风铃在檐角下叮当作响。
进门,迎面撞见一面八宝屏风。屏风上画着一面巨大的张开的水墨扇子,坠下一个金色扇穗。黑色和金色的搭配,在这种屏风上很少见,陆知非不由多看了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他很快绕过屏风走进屋子里,“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他又喊了一遍,但是依旧无人应答,只有铃铛声,寥落回响。
人不在,陆知非定了定心,却不敢乱闯。这里跟他那天来时不太一样,格局变宽阔了,书架也变多了,很多人类世界的书都被摆了上去。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有人?
陆知非回头,安静的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阳光从格子窗里斜照进来,洒在藏青的书上。
视线慢慢往下,原来在一个书架边上掉着一本书,摊开着,一张泛黄的书页将翻未翻。
陆知非走过去,想把它捡起来,然而手指刚碰到那书页,视线就仿佛有些模糊。那些黑色的字体,忽然间泛出金色来。
是错觉?
不,不对!
陆知非看着那金色逐渐覆盖过黑色,字体在眼中无限放大,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想撒手,可是已经晚了,无数的金色文字脱离书页向他涌来,拂过他的耳鬓,吹乱他的头发。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书中传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世间抽离。
一个呼吸,两个世界。
“啪!”书本掉落在地上,文字归位,金光渐隐。
书斋又重新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有一处不平静。
陆知非听着耳边的破空声,看着头顶的青天白日,瞪着眼睛得出一个结论——他正从高空自由落体。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差点惊叫出声,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转头朝下看,一大片荷花映入眼帘。
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高高的院墙和别致的楼阁包裹着映日的荷花,而连绵的荷花又围着一座戏台,戏台之上,穿着戏服画着油彩的人正开着嗓,“刽子手,开铡——!”
“扑通——”一声巨响,陆知非看着那明晃晃的铡刀被推上戏台,而他自己一头栽下,砸晕了半池荷花。
哗啦啦水花四溅,岸边随即撑起一顶黄纸伞。待那大珠小珠都顺着伞面滑落,执伞的人恭敬后退一步,伞檐上抬,露出伞下坐着的那个人。
他翘着腿,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里的大红茶壶。
陆知非破水而出,扒着岸边石头大喘气时,就听他调笑着说:“少年郎,你这出场,值一壶雀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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