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飞月,在天上,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这是今年暑假里我第三次被这个广告吵醒,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到画面里必然有某个一派成功人士打扮的男人,用嗑药过量似的兴奋嗓音声嘶力竭地劝说着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离开地球,感受宇宙,登月不是梦!”。
不得不说登月旅行这件事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极具煽动性,即使是外公外婆这样依旧保留着传统生活方式的人,也会每天早上守着电视收看最新一期的登月观光介绍。要知道,当大家开着浮空车在窗外“咻咻”而过的时候,我的外公一度曾因无法接受出租车不在地上行驶而拒绝出远门。
第一个月球旅游度假村的建立,当时在国际上造成了巨大反响,大概有长达两天的时间大家都在各个社交软件上讨论此事——这是非常难得的,现在已经很少有新闻的热度能坚持半天以上了,而且这个新闻发布8小时后就传出了某国际巨星的艳照外泄事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分散得很厉害。
广告结束后某个访谈类电视节目的开场音乐悠然响起,这个暑假我早已经通过耳朵把早上11点到下午2点的电视节目表全背下来了。
“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的《相遇浮萍》,本期我们的嘉宾是,和宁宁。”
天哪,怎么又是她。
我弹坐起来,下床走到客厅想叫外公外婆换台,却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买菜了,电视似乎是忘了关。
“大家好,我是和宁宁,很高兴今天能来这里和大家分享我的新计划。”
呵,她什么时候又烫卷发了?仔细算来,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她了,心中倒不觉得怀念,毕竟自己早过了对着电视想妈妈的年纪。更何况,这位一把年纪了依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母亲,从来也没发挥过什么传统母亲的作用,有时候我还得反过来时不时帮她烧饭洗衣服。大部分情况下,其实我更乐意对着塞西姐叫“妈”。塞西姐是母亲的工作伙伴,漂亮到能让所有第一次看见她的人都倒吸一口气,可母亲却敢腆着脸到处跟别人说这个比她高两个头白一个色号的绝世美女是她姐姐,还成天厚着脸皮让她照顾我们一家。
我正这么想着,电视中那个主持人倒真提起了塞西姐。
“最近有传言说你的姐姐也将参与下一部电影的拍摄,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这是哪来的传言?并没有这回事呀。”那个女人瞪大眼睛故作惊讶状。
“可是大家似乎都对你的姐姐非常感兴趣?”主持人不放弃地追问道。
的确,塞西姐作为和母亲这种公众人物形影不离的神秘美女,会引起人们的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就连我都不知道她的国籍和年龄。
“她性格很低调,不太喜欢抛头露面啦,你们不要打她的主意啦。”母亲“呵呵呵”地假笑了起来。
“有传言说你们不是亲姐妹?”主持人依然坚持不懈。
“看脸就知道不是啦,毕竟她比我漂亮这么多,不过对我来说她就是家人。”
“还真好意思说。”我默默对电视翻了个白眼。
从我记事起,塞西姐就已经和母亲住在一起,我一直很佩服她竟然能坚持这个错误的决定这么多年,因为大部分时候她的工作好像就只是给我们家当保姆而已。在我上高中以前,只要塞西姐没有出差,必然会来接送我读书,我们母子的日常起居也基本由她照顾,可我毕竟不能像母亲那样不要脸的照单全收,多少还是会帮忙做点家务。所以,只有住在外公外婆家里时,我才能短暂、且堂而皇之地享受作为一个“孩子”应有的待遇。万幸,纵使时代发展如此飞速,“孙辈应该好好宠爱”这样的“传统”目前依然是国内老人间少数能达成的共识之一。
等我妈这样的人当上了祖母辈,这传统是否还会被保留就不好说了。
此时话题被母亲从塞西姐身上转移到了她的新电影上,我没有兴趣看她在电视上假模假样的高谈阔论,直接关了电视,准备回床上再睡一觉。
刚这么想着,门铃突然不识趣地用快走音的调子嚷了起来。
“找哪位?”我隔着门问。外公外婆家这个时候一般很少有访客。
“请问,这是和宁宁家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警惕地先打开屋里面的木门,透过防盗门往外看。外公外婆家的防盗门已经几十年没换了,看上去根本起不了什么“防盗”作用,透过破烂的纱网我隐约看见一个奇怪的陌生男人,他穿着一套夸张的亮蓝色西装,手里举着一大束蓝色玫瑰花,像是刚从什么灯红酒绿的MV片场走出来的舞男。我完全不记得母亲认识的人里有谁是能找到我外公外婆家来的,那个女人对自己父母的隐私非常重视。
我不由得捏紧了木门的把手,随时准备关门。
“你好,请问这里是和宁宁家吗?”男人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
趁这机会,我才得以近距离观察这个男人。他有一头亮到不真实的海蓝色长发,即使在光线不太好的走廊也能呈现洗发水广告里经过特效处理后的柔韧光泽。一丝不乱的头发下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那五官像是经过精心打磨,轮廓圆滑、棱角分明,无可挑剔。说不清眼前这到底是张欧洲人的面孔还是亚洲人的面孔,它呈现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气质——这张脸的特征不属于白种人、黄种人和黑种人,亦不属于混血儿或是那些靠后天加工的人造面孔,从这张脸上也把握不到年龄这种东西的存在。
从外形判断的话,此人或许是个模特或者演员,考虑到母亲最近正在制作电影,会和这类人打交道也不奇怪。
“你是哪一位?”
我尽量放慢语速,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比较客气。
“我?我是她的……唔,男朋友?”他对我扬了扬手里捧着的花。
这一瞬间,我感觉有人在我耳边拉了个响炮。
“请问你是?”他对着防盗门微微俯身。
“我是她的儿子。”我毫不掩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门外的他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我说的话,并且也没有要求我再重复一遍。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终于蹦出一句话:“这不,合理。她,怎么可能……有儿子……”或许是因为实在不想面对这个令他痛苦的事实,他在讲这句话时有着怪异的停顿。
但是,真正感到不合理的是我。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言,是我母亲的“男朋友”,姑且不论我是否应该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起码他一定知道我的存在。毕竟那个女人有一个儿子这件事众所周知,顶多会有人不知道我的具体年龄。可他的反应,倒像是完全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当然,也有他是骗子的可能性,但我觉得,一个骗子,穿得这么招摇,还激情洋溢地捧着一大束直径比门还宽的花来拜访,那他即使是个骗子也是个脑子不太好的骗子。
又或者,这是什么整人节目?
“你找她到底有什么事?”我又问了一遍,心里犹豫要不要直接关掉木门。
令我意外的是,此时此刻他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请问现在是哪一年,几月几日几点?”
“2035年8月5日9点53分……怎么了?”
他瞪大了眼睛,用亲眼目睹了凶杀现场般的惊恐表情望着我,然后立刻转身带着花飞快地奔下楼梯。
“哈?”
这位蓝玫瑰先生的动作如此迅速,以至于地上还洒了几片玫瑰花瓣。
不过,这场莫名其妙的插曲很快被我抛在了脑后,当我回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甚至不确定它究竟是梦境的一部分,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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