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坐上马车的时候,脑袋还是晕乎的。
他被楚明玥方才说的那件事震撼得不轻,眼下整个人如浮云端。
楚明玥坐下吃了半盏茶,见裴琰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笑了一声,扯了裴琰一把:“郡王高兴坏了?”
裴琰忽而攥住她的手,严厉道:“你莫不是为了让我收留你就这样编瞎话儿骗我吧?”
楚明玥听见裴琰这般质疑她,当下不悦道:“郡王想想,我能拿这种事说笑么?再者说,郡王不也说能对得上么?”
裴琰深吸一口气,确实,确实能对上……
他当年无意间听闻了瞿素卜卦的事,当即便蠢蠢欲动。但他一直不知道那个天命中宫到底是楚家的哪个姑娘。他锲而不舍地试探多时,但裴玑始终跟他装糊涂。
他跟他父亲一样笃信瞿素的能力,他知道像瞿素这样的顶尖谋士,几乎都有一手占卜的好本事。何况瞿素阴阳算命、禳星告斗的手段本身就神准。
所以他是相信天命中宫的存在的。
而知晓这件事的人怕是只有瞿素、裴玑并一个他,楚明玥根本不可能知道。而她如今说她就是那个身具凤命、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人。
裴琰吸气再吸气。惊喜简直来得太突然,但他心里有个疑惑,如果那个人是楚明玥的话,裴玑当初为何不顺水推舟娶了楚明玥呢?横竖当初楚圭原本是想将楚明玥指给裴玑的。
若说是故意绕弯子就有些牵强了,毕竟让自己将来要娶的女人先嫁给别人这种事实在太荒谬。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裴玑也不知道答案。但瞿素与裴玑颇有交情,既然告诉了他,又为何要说一半呢。
裴琰思及此又生出一股愤懑。瞿素每回来王府他都对他殷勤备至,但瞿素从来对他不冷不热,反倒是裴玑,也没做什么特殊的事,瞿素却跟他万分熟稔,父王因此也越加看重裴玑。裴琰一度怀疑瞿素也是个势利眼,想要巴结王世子,但瞿素连他父王的账都不买,这就足以说明瞿素跟谁交好与身份无关。
裴琰深深吸气。不论如何,既然楚明玥就是那个人,那他自是要好好利用。他原本都有些灰心丧气了,如今看来,他是可以坐上那个位置的!
裴琰瞬时斗志昂扬。
楚明昭忐忑不安地在偏殿坐了许久,才见裴玑回来。她正要起身施礼,就瞧见裴玑身后还跟着楚怀定。
“二哥。”楚明昭惊喜地唤了一声,上前相迎。
裴玑哼了声:“看见二哥就忘了我。”
楚怀定忙在一旁接话:“妹妹只是许久未见我了,这才……”
裴玑见他似乎是以为他当真不悦,当下笑着摆手:“无事,我与昭昭说笑的。”
楚怀定舒了口气,讪讪一笑。
他可不敢得罪他这个妹夫,如今楚家上上下下都要指着他这妹夫讨活口,他自己能有今日的军功也全靠他妹夫提携,他打心眼里敬服他。
三人坐下后,楚明昭听说楚怀定这回立了大功,便一定要他讲一讲。
楚怀定有些赧然,喝了一杯茶,才梳理着与妹妹说道起来。
原来,裴弈在北面的安定门外遭遇地雷阵之后,辗转试了其余三面,结果发现状况都一样,楚圭在每一面都做了布置。裴弈当时欲选一处集中试雷,楚怀定提议还走安定门。裴弈见他胸有成竹,又料想他不敢耍诈,便听从了他的意见。
光是试雷就花了五日。裴弈头先就地取材用战马试,后来觉得太浪费,便命士兵们去京郊的山林里打一些体型较大的猎物,用这些动物排雷。等到试得差不多了,众人仍旧没几个敢往前冲的,因为路面宽阔,试得再多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届时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并且最要紧的是,守城的兵士负隅顽抗,不肯纳降。躲过了雷,还有城楼上的火器等着。眼看着胜利在望显耀将及,若是在这个时候死了,那真是太不值当。
一片静默中,楚怀定站了出来。他一面小心地沿着试好的道路一点点接近城门,一面分神跟城楼上的士兵交涉,最终成功抵达城门,孤身入城劝降。
楚怀定在里头待了两天。裴弈一直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等着,左右也是胜券在握,多等个一时半刻也无妨。
楚怀定再从城门内出来时,形容憔悴,但神情亢奋。他成功说服了守城的千总把总跟城内兵将,守军开门迎襄军入京。
这确实是大功,但楚明昭却听得一身冷汗。楚怀定走的每一步都是险之又险,稍有不慎,当场就呜呼哀哉了。他这是真正拿命唤来的军功。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二哥能成功劝降。她二哥其实不善言谈,这种事按说非舌灿莲花者不可成之。
楚怀定听妹妹问起,当下笑道:“妹妹不要想得太复杂,我与他们是有交情的。我在北城兵马司待着时,跟北城这片的大小兵将都熟,私底下常有酬酢。他们不肯受降不过是因为楚圭告诉他们襄王入京后便要大行屠戮,这才预备拼个鱼死网破。我身份特殊,又跟他们有交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不难。”不过有一点他没说出来,那就是他劝人的路数是裴玑教的。
裴玑隐隐预料到了父亲破城会遇到负隅顽抗的状况,又知道楚怀定不善言辞,便在临走前大致教了他关说之道。只是他不让他说出来,楚怀定只好保密。
楚明昭长叹道:“二哥辛苦了。”
楚怀定默了默,笑道:“不妨事,左右都过去了。”
他这一路拼命攒军功就是为了让襄王看到楚家的诚意,让襄王好赖看在他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不要为难楚家。
裴玑见楚明昭神色凝重,摸摸她的脑袋,道:“不要想了,内兄立功是好事。”
楚明昭一把抓住他的手,嗔道:“又摸我头!”她见他眉尖一动,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健康的话,当下一把捂住他的嘴,转头对楚怀定笑道,“二哥先回侯府歇息吧。”
她觉得这家伙脸皮再厚下去就要变成老司机了。
楚怀定看得目瞪口呆,这两口子……这两口子平时就这么过日子的?他妹夫可是将来的皇太子啊!
楚怀定走后,楚明昭向裴玑询问她能否出宫去看看长姐。算算日子,长姐已经生产三个月了,也不知这回给她添了个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儿。
裴玑摇头道:“不成,你如今不要出外走动,父王正等着抓你小辫子。不过我倒是可以使人去将长姐接来宫里。”
楚明昭欢喜之下抱住他亲了一口,眉目染笑:“夫君真好。”
裴玑哼道:“用着我的时候就说我好,用不着的时候就说我丑。”
楚明昭笑嘻嘻道:“好跟丑不矛盾啊。”
裴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要再说我变丑了,我就在你面前吃螃蟹!”
楚明昭怀孕后有些东西不能碰,裴弈怕她嘴馋,也跟着她忌口。
楚明昭闻言撇嘴:“算你狠。”
翌日,楚明婉被宫人引着入偏殿时,一眼瞧见了靠在榻上小憩的楚明昭,眼圈霎时便红了。她已经有近一年都没见过妹妹了,一直挂着心,不知道妹妹去广宁之后会不会受苦。又担忧爹娘哥嫂的状况,毕竟爹娘他们跟过去颇有些寄人篱下的意思,何况又是这样尴尬的身份。
楚明昭醒来瞧见长姐,登时冒了泪。姐妹两个一时抱在一处,又哭又笑,百感交集。
楚明昭得知楚明婉顺利产下一个男孩,连声道好。江阴侯夫妇盼孙多年,楚明婉此番一举得男,在侯府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楚明婉却是叹道:“好事是好事,但如今这样的局势……”她没有说下去。她公爹原本应当是欢天喜地的,可因怕被她牵累,她生了承哥儿之后,就整日愁云惨淡的,待她也不如从前了。她那小姑子更是看她不顺眼,镇日嚷嚷着要宋宪休了她。
楚明昭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楚明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浅笑道:“不说这些了。”她低头瞧着楚明昭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含笑道,“依我说,昭昭这一胎也是个哥儿。”
楚明昭低头抚了抚小腹,微微笑笑。她昨日感觉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响,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肠胃蠕动还是胎动,倒是裴玑听说了激动得很,抱过她就趴在她肚子上等着听动静,可是等了许久也没听见第二下。
郭氏知晓了楚明玥被裴琰领到长安宫的事后,便沉了脸。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个罪臣之女带进宫来,那不是等着惹王爷不快么?
薛含玉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楚明玥,脸上的讽笑掩都掩不住。裴琰跟裴玑这兄弟俩也是绝了,罪臣家的姑娘一人娶一个,还都是正妃,真是闻所未闻。
楚明玥见薛含玉这个小贱人看到她这个正妃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还满面讥嘲、言语间夹枪带棒的,当下便火了,抬手就扇了薛含玉两个巴掌。
薛含玉一边脸颊挨了一下,如今火辣辣地疼。她捂住脸,当场恼羞成怒,楚明玥也不看自家什么身份,还敢打她!
薛含玉立时命两个宫人上前制住楚明玥。楚明玥见薛含玉不仅没被打老实还想还手,立等火冒三丈,但她眼下支使不动宫人,便只好亲自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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