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法印是道教的法器之一,种类很多,用处和力量也大相径庭。
大多数都仅仅是充当摆设用的,极少一部分则实实在在存有玄机,但一般情况下我们很难看到这些货真价实的法印,因为制作材料和工艺的失传,让很多据说在古时候拥有极强力量的法印,现如今早已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就连原先的意义也几乎一并失去。
当然,也有些是经过岁月淬炼,从古至今侥幸保留下来的。虽然为数很少,却是真正像小说电影里演的那种法器法宝一样,神通广大,能辅助那些懂得驾驭它们的人降妖除魔。
譬如老道士摇铃里掉出的来的这一支。
乍一看完全不起眼,因为它很小,小得握在手里几乎不太有存在感。
用料似乎也很普通,就是一块半透明的,介于寻常黑色岩石及青色玉石之间的石头。
但它却有着一个非常惹眼的名字,叫酆都大帝心印。
印上刻着八个字:“心印一出,万神自伏。”从字面上来看,似乎只要用这枚印降妖伏魔,就连天兵天神都会拱手相助,着实叫人一听就忍不住肃然起敬。
不过字面应该是带着些夸张成分的,就像我从头至尾也没见那枚印在使用过程里引来什么天兵天神,除了一道白色的、手臂高的、水蒸汽一样的人影。
但力量确实是明显的,尤其当它在冥公子手里的时候。
那时候肯定不是我紧张得眼睛发花,因为我的确看到它身上发出了一阵花花绿绿的光,在冥公子将它按到棺材板上的时候。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件法器真正发挥作用,而不仅仅只是道士们手里一件装模作样的道具。所以我想,跟我一样,先前舟老板一看到它时,大概就心下雪亮,明白它是件神物了。同时也深信将它藏在自己身上,能帮他抵御这旅馆里作祟了几年的鬼物。
但这认知,却促使他做错了一件事。
虽然知道是宝,但毕竟是普通人,舟老板并不懂得怎么使用这件宝贝,也完全没想过,古时候那些高人在使用这些宝贝的时候为什么要挑选合适的时间,香汤沐浴,做足功夫。当然也可能是当时条件所限,因此这男人在匆匆拾得这枚印后,仓促又慌乱的情形下,为了尽快躲避众人的视线,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将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想他一个整天酗酒,免不了也荤素不忌的人,怎么能把一件清净法器随便就丢到自己嘴里。
此人唾液是肮脏得彻底的了。
因此原本这法印带在身边确实有着很强辟邪的作用,但因着舟老板这番亵渎的行为,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这导致他一碰触舟羽的身体,就立刻被那些原本长在墙上的东西给附身了,并直接侵入了脑子。
之后法印干脆自灭,也是这种灵性之物的决绝之举。
当然了,这些东西一半是从冥公子刚才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里判断而出,另一半则是我自己猜的。
猜得对不对,无所谓,我只知道当时若非冥公子迫使舟老板把这法印吐出来,只怕他早跟法印一样完了,因为能让一块石头由内而外崩裂的力量,放在嘴里的话,将嘴炸开岂不是是轻而易举一件事。
但尽管侥幸逃过一劫,舟老板也已被那些血色植物侵占了脑子,尽管眼下看起来他似乎没什么大碍,但不知对他以后来说,会造成什么样一种影响。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碰了舟羽后会被那些血色植物侵占。
难道舟羽和这种东西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所以刚才雪菩萨才会冲破冥公子的封印,阻止我去碰触他,而冥公子也是见到舟老板站起身后一心还想去抓舟羽,所以问了他一句,‘你想死么’。
但舟羽和那些血色植物之间究竟会有什么联系……
而舟老板又是基于什么,知道舟羽不是人,实则是支笔。
这一点似乎就连那些道士,乃至冥公子这样一号人物,似乎都没有看出来吧?
就在我这么满脑困惑地打量着舟老板时,忽见他用力喘了口气,然后说了句有点突兀的话:“其实小羽不是我亲生的儿子。”
舟羽不是舟老板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从舟老板嘴里说出来倒也不让人多感意外,因为他对舟羽的态度和行为,始终看不出像个亲生父亲的样子。
那么舟羽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本来是该问问的,但想到他化成的原形,我觉得这问题问也是白问。
难道舟羽是个笔妖么,所以这些年来舟老板和他一家人都是跟这么一个笔妖住在一起,直到他妻子和女儿先后死去?
这问题刚在我脑子里闪过,却听舟老板说,他其实以前跟他妻子阿芳是有过一个儿子的。
儿子名字也叫舟羽,但出生没过百天,就感染了肺炎夭折了。
从那以后,阿芳就一直恍恍惚惚,再加上她本来先天身体就不好,所以差点也跟着一起没了命。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精神又开始一天天好了起来,舟老板原以为是常年吃的中药起的作用,可是后来发觉并非如此,而是因为阿芳找到了一样精神寄托,靠着那个,所以恢复了起来。
但那寄托说来也怪,不是什么宠物,尽管那时候医生看了阿芳的精神状况,曾经建议她养一个。
那东西其实是一支笔。
舟老板说,这笔也不知道是被阿芳从哪里找出来的,旧得连笔头都发毛开叉了,笔管子也裂了,但每天阿芳老当个宝贝似的带在身上,用它写字,还跟它说话。
当时舟老板挺怕的,他怕自己老婆别是刚刚恢复了身体的健康,心理上却出了问题,得了精神病。就让自己女儿趁自己老婆不注意的时候把这笔拿出去扔掉,因为在他面前时,他老婆对这支笔是从不离手的。
但后来舟老板发现,自己十岁大的女儿竟然有时候也会跟这支笔说悄悄话。
这就更让他害怕了,心想,难道疯病会传染?但那时旅馆生意忙,而且怕人知道会影响店里生意,所以尽管怕归怕,迟迟没有带两人去医院看精神科。
然后眼瞅着两人一天天这病越来越厉害了,因为本来是对着钢笔说话,后来干脆还对着空气说话,好像空气里真有什么人似的。最可怕的是,两人说话的样子还一点都不想精神出了问题的人,就是很普通的对话,有时候还会很普通地闹闹情绪,只是无论说话还是闹情绪,要么是对着钢笔,要么是对着空气。
但这事没法跟别人说啊。所以舟老板脾气一天比一天臭,一天比一天急,终于有一天,他不顾阿芳的剧烈反抗,从她手里夺过钢笔,坐车跑了很远很远的路,把那支笔扔到了一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在哪里的地方。
之后很晚回到家,本以为避免不了跟自己老婆和女儿一顿吵,但说来也怪,家里可安静着,静得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所以一开始还有些窃喜,以为扔掉了那支笔总算家里恢复太平了,但没想到进了自己房间后,刚要上床,他却看到自己妻子边上睡着个小孩。
差不多也是一百多天大的一个婴儿,可把他吓一跳,忙摇醒了他老婆追问这小孩是从哪里来的。他老婆一脸奇怪对他道,怎么自己儿子也不认得了,这是小羽啊,咱的儿子小羽啊。
从那之后,这个不知道到底从哪里来的小孩,就住进了舟老板的家,被舟老板的妻子当做亲儿子那样抚养着。
舟老板很害怕,他怕这小孩是他老婆受了丢钢笔的刺激后,从别人家里偷来的。但一晃大半年时间过去,始终没见附近有谁家报过孩子失踪,也不像是从人贩子那里买的,毕竟人贩子那里买需要花钱,他妻子从不管家里的钱,所以没钱。
那么这孩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一天舟老板见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于是给了他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在给舟羽喂奶。一岁多的孩子喝奶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舟老板却发觉,他妻子手里拿着的奶瓶,里面装的根本不是奶,而是半瓶黑糊糊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他一直没办法知道,因为妻子在他面前总是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奶瓶也总是喂好了就洗掉,他根本就没接触的机会。不过那时起他就留了个心眼,有一次,终于被他逮到机会拿到了没有洗过的奶瓶,这一打开一闻味道,可把他吓了一跳,原来他妻子每天给舟羽喂的,竟然是墨水。
难怪那阵子抽屉里的钱总是会少上几块十几块,原来不是他记错账,是被他妻子拿去买墨水了。可是怎么能把墨水当奶喂,而且那孩子吃了还从不见有事呢?
这念头突然让他想起在他把他妻子的钢笔扔掉前,他妻子的种种奇怪举动。这给了他一个非常古怪又大胆的想法,他想,该不会这孩子就是那支钢笔变的吧,要不然当初他老婆整天对着支钢笔小羽小羽地叫,而且他前脚刚把那支笔扔掉,后脚这孩子就出现在他家里了呢?
这想法让他既害怕又惶恐,因为如果这孩子真是钢笔变的,那就说明那支老旧的钢笔已经成了精。常听老人们,家里如果有东西成精是很不好的,说明要倒大霉,不是有句话叫国之将亡必生妖孽么,家里东西成精也差不多预示着这样一种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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