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蝴蝶翅膀越来越频繁搅乱着这个世界,但崇祯十六年的阴影,依然推动着大明帝国蹒跚的脚步迈向悬崖。
肆掠明末的瘟疫在崇祯十六年入秋后达到了最高潮,从山西到河南,从北直隶到山东,汹涌而来的病魔狂风骤雨般扫荡着大明帝国的北方大地,百万计的民众就这样化为了乌有。
……
1642年9月5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河南汝州。
斑驳荒芜的河南平原,卷动的风尘弥漫着天地,掩盖了入秋后的阴凉。剥去树皮的枯树如一座座墓碑一样歪七八扭地插在干涸的河床和村落废墟之间,尘土吹拂,依稀露出一具具枯骨。
无论是天还是地,都是模糊的一片灰黄色,几乎任何事物都如海市蜃楼般的扭曲成破碎晃荡的影子,有气无力地漂浮在天地之间。
沉闷的声音在地面滚动着,之间夹杂着弗朗机炮发射后碎石弹飞翔时特有的破空颤音;飞舞的箭矢漫无目的地穿过风尘,又时不时会在落下的某一刻带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的枪炮声、金属与肢体碰撞声、歇斯底里的喝骂声交织在一起,演绎着一曲杂乱的丧歌。
数万的陕西、河南明军官兵就这样和数倍于己的李自成农民军战成了一锅粥,而这样的战斗,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已经持续了好几场。
战场的一角,又是一波过万的饥民大军被一小撮农民军骑兵给驱赶出阵,向着几百米外数千名陕西官军排成的大阵冲去。
几排三眼铳的烟尘火浪喷涌而出,鲜血淋漓的饥民身体在弹雨中扭曲翻滚,哭号声四起,一片片飞溅的血雾将风沙染得更加肮脏不堪。被集火攻击的饥民浪潮顿时一停,无数张因饥饿或是兴奋而扭曲的表情变成了恐惧和迷茫,然后十几秒钟后又如回潮的浪头朝后翻去。
火器射击过后,对阵的官军大阵中几声沉沉的重鼓声响过,数千陕西官军刀枪齐出,越过守阵的火营战车朝对面溃退的农民军冲去,将那些头绑红布带的暴*饥民冲了个七零八落。
但不过十分钟,滚滚的马蹄声又在战场的另一侧响起,一眼望不到边的农民军骑兵如一股粘稠的脓液冲进了官军的前军大队,马匹的冲撞和践踏,让将刚刚发起反冲锋的官军又死伤枕籍,而此时在官军前军主力侧翼掩护的另一部官军骑兵,早已经发生了崩溃。
“报效朝廷,杀贼啊!”
明军主阵的一辆战车上,须发皆白的大明川陕总督孙传庭还是挥舞着他的宝剑,声嘶力歇地喊着口号,而在他的胸前,因为呕血而湿红一片。上千督标营的官兵,都死死围在孙传庭的车旁,神色紧张地注视着远方的大战。
“督臣!陈永福被冲散了,白广恩的骑兵也败了!前军和左军也快支持不住了,还是撤了吧!再不撤,后路就要断了!”
一位孔武有力的军将披头散发地从前方跑来,几乎是滚下马跪到了孙传庭的战车前,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不能退……不能退啊……本督若是退了,还有何面目面见圣上、面见陕西父老……”
望着四周疲惫而虚弱的一张张年轻的脸,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孙传庭眼角悄然流下,手里的宝剑还固执地指着远方的混战战场。
“快带督臣走!”军将一咬牙,跳上马的同时,朝着督标营的官兵狠狠一挥手,然后领着自己的大队亲兵又朝战场方向冲去。
明军主帅大旗终于开始移动,不过让前方血战的明军官兵失望的是,大旗是朝西北而去,也再没有任何生力军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
比历史更早提前出关的大明帝国川陕总督孙传庭,统帅牛成虎、白广恩、高杰等部明军,在连续收复了洛阳、汝州,解围开封之后,就陷入了严重的危机。
去年国内国外的四处败仗,加之准备匆忙,使孙传庭出关大军的兵力比历史少了近一半,但赤地千里的河南依然无法保障六万大军的粮草供应。而李自成又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拖延和粮道偷袭战术,导致孙传庭大军在郏县(洛阳东南约百公里)附近进退不得。
但最恐怖的,也许还不是饥饿和疲劳导致的军心涣散。当军中官兵出现咳血、呕吐、腹泻、高烧等症状而大批死亡的时候,孙传庭才知道自己被一场规模空前的瘟疫所包围了。而他更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北京城,也早已在瘟疫中尸横累累,十几万京营官兵病亡过半。
打算回军汝州打通粮道的孙传庭,被如狼一样尾随等候时机的李自成抓住了战机,血战进行了一整天,大批染病的士卒严重削弱了官军的战斗力,李自成驱赶饥民强攻官军、精锐主力伺机而动的狡猾战术终于见效。
河南总兵陈永福临阵脱逃,蓟镇总兵白广恩放弃中军车营,近六万被瘟疫折腾得半死的官军终于发生了大溃败,只有副将高杰力战断后,才没有导致更严重的结果出现。
比原本历史提前了一个月爆发的郏县-汝州之战,虽然因为时间问题没有遭遇那场让人悲愤的数日大雨,但还是在困兽犹斗的李自成、饥饿和瘟疫的夹攻下功败垂成,孙传庭的大军被迫朝洛阳方向撤退。
几天后,精疲力尽的孙传庭大军在抛弃了大量辎重和部分病危的官兵后,终于摆脱了李自成的追击,到达洛阳附近时,出潼关的六万大军,只剩下了三万多点。而此时,洛阳城周边村落也有瘟疫侵染的迹象,当地活动的农民军都吓得没了影,城内官吏百姓更是紧闭城门,死活不让孙传庭进城。
入夜的孙传庭大军营地,为数不多的粮草稀释在一口口大锅里,然后被可怜巴巴的明军官兵默默围着。挺过溃逃的部分轻伤员在唉声叹气,但凡发现有人出现瘟疫的症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整座大军营地都笼罩在一片阴森的绝望气氛中。
历史在这里再次出现了细微的分叉,因为孙传庭在退到洛阳后不久也病倒了。消息目前还被封锁着,主营帐之外,几十名督标营官兵是刀出鞘、弓上弦,人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守着帐门,一群军将都带着紧张而恐惧的表情散在主营帐四周来回走着。
被隔离的主营帐内,除了卧躺在榻上的孙传庭,只有监军副使乔迁高在身侧,此外就是一名随军郎中和几个亲兵在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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