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随时都冷着脸,只有看到自家夫人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才会变得温和,宠溺;迷茫困惑,紫薯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牧隐,眼神瞅着外边,声音毕恭毕敬,“夫人去产房了,老夫人让奴婢请您过去!”
之后,漫长的沉默,紫薯垂着头,心想,今日侯爷怎么了,抬着眉,偷偷瞄了眼秦牧隐,他的目光说涣散又炯炯有神地盯着某处,紫薯嘴里嘀咕了两句,正了正神色,再次出声提醒,“侯爷,老夫人说请您过去。”
凳子上的人动了,紫薯急忙后退一步,随即,小跑着将帘子挂在墙上的挂钩上,侧身,秦牧隐身形玉立地站着,没动。
“你先出去,我马上过来。”秦牧隐扯了扯嘴角,声音较以往沙哑得多,紫薯心里没底了,难不成侯爷和夫人吵架了?搁下心中疑问,紫薯赶着给老夫人回话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牧隐了,他试着努力舒展自己的手臂,握成的拳头微微打颤,手背青筋暴动,他用力张开手,无果,好似被什么困住一般,动弹不得。外边声音越来越大,窗外,偶有一丝风吹来,秦牧隐满头大汗,嘈杂的声音里,他能听到丫鬟们议论纷纷的产房,他抬了抬脚,仿佛腿抽筋似的,走一步,拉扯得生疼,愈发想快些,愈发走不动。
深呼吸两口气,秦牧隐看了眼屋内摆设,里边有几样婴儿用的小玩意,是他从外边淘回来的,还有一些自己折的纸鹤,黎婉说准备用绳子穿起来,此时,安安静静摆在柜子上,他闭上眼,舒缓了番心情,试着走了两步,确认没异常了,猛地加快步伐冲了出去。
黎府的人已经来了,刘氏拽着老夫人的手,紧张不安来回跺脚,秦牧隐刚走上前,产婆就抱着一个桃红色襁褓出来,秦牧隐身子一颤,刘氏已经推开老夫人自己跑上前,嘴里乐不可支,“哎哟,外祖的小孙孙……”
正要伸手抱,倏地被秦牧隐夺了过去,秦牧隐身子绷得直直的,孩子闭着眼睛,小小的一个,刘氏张嘴欲骂人,见是秦牧隐,乖乖住了嘴,老夫人以为秦牧隐不会抱孩子见他姿势是对的,欣慰地笑了笑,进屋看黎婉去了。
产婆正说着吉利的话,“侯夫人,您啊是个有福气的,小姐生下来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产婆接生几十年了,遇见过不少夫人难产,生孩子如此快的还真是头一回,而且,黎婉就哼了声,孩子就出来了,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黎婉听了产婆的话,心里一咯噔,不哭不闹?生下来的孩子都要哭,这时候,紫兰正忙着给她捆腰带,腰带的确紧了,勒得黎婉紧紧吸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她来得急,产房没有放冰块,热得黎婉大汗淋漓,而此时顾不得了腰带了,叫紫兰先停下,她担心孩子,“产婆,你说孩子安安静静是什么意思?”
产婆还沉浸在黎婉生孩子的快速中,回过神来也惊觉不对劲,跺跺脚,转身跑出去了,遇着老夫人进屋,皱了皱眉,“怎么了?”
产婆不说话,行礼后找秦牧隐要孩子去了,黎婉也急了,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紫兰在旁边也苍白着脸,老夫人眉间的皱纹更深了,“紫兰!发生什么事了。”
紫兰摇头,黎婉撑着身子要下地,老夫人急忙拦住她,“婉儿,好生躺着,孩子生下来你就好生坐月子,别以为月子是小事,里边学问大得很。”老夫人顿了顿,转向江妈妈,后者立马追产婆去了。
秦牧隐抱着孩子,刘氏在旁边搓着手,心痒难耐,产婆出来瞧着这副场景,完全高兴不起来,屈膝微蹲给秦牧隐行礼,“侯爷,容老身抱着小姐进屋吧。”
秦牧隐站在台阶上,抿着嘴唇,手里感觉到孩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他微微将襁褓松开,递给产婆,“热得很,别给她捂出痱子了。”产婆忙应下,进了屋。
黎忠卿也从衙门赶了过来,刘氏之前没觉得什么,黎忠卿来了,刘氏嘤嘤哭了起来,“老爷,您没看到我们的外孙,和婉儿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一会儿,里边传来啪啪的声响,手拍打木板的声音,还有黎婉压抑的哭声,秦牧隐当即冷了脸,“怎么回事?”
刘氏也急了,箭步流星走了进去,就见产婆将她的外孙翻过身放在床上,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屁股,刘氏还没出声就被身后响起的怒斥声吓得身子一抖。
“产婆,你干什么?住手。”
男子进不得产房,说是不吉利,可秦牧隐哪等得了,黎婉的哭泣一声一声揪着他的心,没想着产婆竟打唯一,难怪黎婉会哭了,秦牧隐当即冷下脸来,产婆吓得手拍不下去了,这时候,床上传来一声很哑很轻的哭声,秦牧隐顾不得众人的表情,冷眼上前,将裹孩子用的襁褓换成了裹布,然后,蹲下身,轻轻抱起孩子。
孩子哭了两声就睁开了眼,小孩子眼睛小,里边全是泪,秦牧隐脸色愈发阴沉了,“来人,将产婆送出去,还有……”
话没说完,产婆咚地声跪下,将前后事说了。
秦牧隐皱着眉,不语。
老夫人也看出秦牧隐生气了,叹了口气,“你陪婉儿说说话,紫兰,拿些冰块来,别热着夫人了,产婆,亲家,我们出去说吧。”
刘氏点着头,想提醒秦牧隐进产房不合规矩,对上秦牧隐紧抿的唇,一脸悻悻然跟着走了。
秦牧隐坐在床边,腾出一只手擦拭着黎婉的眼角,无奈道,“唯一好好的叫产婆打她做什么,要是担心她身子骨不好,我抱去给张大夫看看就好。”他要是不进屋,刚生下来的孩子不知还要挨多久呢。
黎婉也是吓着了,闻言,急忙让秦牧隐掀开裹布,心也跟着一疼,秦牧隐担心她又哭,将孩子放在她一侧,拿了她后背的靠垫,温声道,“你先睡会,我看着她。”
挨了一顿打,唯一一时之间没了睡意,睁着小眼睛到处看。
折腾了一番,黎婉也筋疲力尽了,侧着身子,手里抓着唯一的小手,“侯爷,给老夫人和娘说了是女孩没?”她和秦牧隐早就知道了,老夫人和刘氏却是还不清楚。
“待会就说。”秦牧隐将靠枕搁在旁边椅子上,挨着黎婉坐下,刚生下来的孩子,手紧紧握成拳,屋子里燥热,还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黎婉没什么感觉,秦牧隐四下一望,叫紫薯燃熏香,找几盆盛开的花来,又给黎婉说,“这么热的天,我看产婆还拿襁褓过着她,大人都受不住,她怎么受得了,待会,我叫全雪来,给她穿好衣衫,拿布裹一层就好。”
黎婉满心都是孩子,闻言,点了点头,手握着唯一的小手,不一会儿就闭了眼,秦牧隐爱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拿了一根矮凳子搁在床边,紫兰进屋打扫,他才退了出去。
外边,刘氏听说是个女孩,虽然,黎婉和她说过老夫人和秦牧隐不嫌弃,男孩女孩都会疼爱,刘氏心底还是微微失落,黎忠卿脸上笑开了花,有听说孩子小名唯一,连带着对秦牧隐也愈发满意了。
老夫人送他们出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亲家,孩子洗三的时候早点来。”
刘氏满心应下,今日走得急,给孩子准备的礼还搁在家里边呢,只有洗三的时候一并送过来,人走了,老夫人脸露倦色,精气神却好得很,全付下午的时候就回来了,老夫人吩咐他将洗三的帖子送到静安院,明早送出去。
帖子早就准备好了,只剩下日期还留着空白,老夫人想还是秦牧隐思虑得周全,要是现在才写帖子,哪忙得过来。
黎婉是在孩子哭声中醒来的,睁开眼,身上的毯子换成了薄薄的一层被子,屋子里的血腥味也淡了,她嗅了嗅鼻子,除了淡淡的花香,什么都没有,侧目,秦牧隐怀里抱着孩子,看着她。
黎婉恍惚,秦牧隐将孩子递给她,“孩子怕是饿了,看看有奶没?”
黎婉脸色一红,秦牧隐不说还好,一说,胸前胀得厉害,她将孩子放在里侧,叫秦牧隐站屏风外边去,此时,屋子里就一家三口,黎婉身上穿着肚兜,往上撩的话定会叫秦牧隐看见她身上的肉,秦牧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靠枕换了一个新的,蚕丝靠枕,冰凉舒服,黎婉一个月吹不得风,更受不得凉,他夹了两块冰块,搁在盆里,走到门边递给紫兰,“去厨房将夫人的鸡汤端来,顺便弄几个夫人爱吃的菜。”
折身回来,唯一不哭了,该是吃着奶了,高大的桃花屏风内侧,黎婉背着身子坐着,修长的腿伸得笔直,秦牧隐从柜子里找出一块满天星的床单,往上一挥,搭在屏风上,这样一来,屏风里什么情况站在屋子里也看不清楚了。
黎婉感觉光线一暗,转身,却是屏风上挂了东西,瞪了眼走进来的秦牧隐,后者上前挨着她坐下,视线落在唯一含着樱桃的小嘴上,清冷无波的眸子瞬间滋生出别样的情愫,一瞬即逝。
顺着他视线,黎婉才惊觉,她喂奶的情形全被他瞧了去,气得脸色发红,声音都变了,“你出去,出去。”一只手往外推秦牧隐。
秦牧隐眸色一暗,拉着黎婉的手,一本正经道,“她含过的我也含过,何况她这般小,什么都不懂。”
一番话,黎婉更是羞愧,胀红的脸蒙上了一层娇羞。
“夫人,您的汤来了。”紫兰看不清屏风里边的情况,黎婉急红了眼,要是紫兰见着秦牧隐也在,心底指不定想到哪儿去呢。
“端来吧。”秦牧隐脸不红心不跳地将黎婉衣服盖上,抱过唯一,黎婉想说孩子还没吃饱,可唯一没哭,紫兰已经将汤罐子搁在长几上走了进来,秦牧隐将孩子抱来趴在他胸前,人微微往后仰,抬手,不重不轻从唯一屁股拍到后背,是张大夫说的,紫兰大概猜着什么情况,转而去拿椅子上的靠枕,随后,揭开罐子,舀了一勺汤出来。
黎婉吹着汤,想提醒秦牧隐力道别重了,抬眼,又止住了,秦牧隐目光温柔,手拱成弧形,动作轻柔,何须她提醒,没过多久听到唯一重重打出一个饱嗝,将唯一倒下,横抱在手里,“你先吃着,放下孩子后我去趟静安院。”
老夫人这两日只怕要忙些了,秦牧隐将孩子放在他打造的木床上,推着搁在黎婉床尾,人才走了。
黎婉吃了大半碗饭,两碗汤,叫紫兰将下午没弄好的腰带重新拿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扣上,而且,一扣上,黎婉呼吸都困难了,紫兰担忧地问道,“夫人,要不要取了?”
“不用,对了,将张大夫开的药拿来吧。”生完孩子,还要吃益母草和消炎清恶露的药,刚吃完药,黎婉感觉有什么顺着身子流出,和来月信的感觉差不多,“紫兰,将月事带子拿出来。”
紫兰急忙从一个盒子里找了条出来,有时候,她明白黎婉的不容易了,侯爷洁癖,下午产房一股子血腥味,侯爷说味道重,对夫人和小姐的身子骨不好,硬要张大夫开了药粉,将屋子里味道全部祛除了,来侯府这些年,紫兰也没听说张大夫医术高明到这种地步了!然而,她吸了吸鼻子,屋子里除了一股清香,什么味道都没有,而且,从外边看,一点也不会觉得是产房。
伺候好黎婉,又检查了番小主子是否尿布,紫兰才退出去。
黎婉想看着孩子,将床退到她眼前,孩子睡得安稳,黎婉才跟着闭上了眼睛。
静安院,老夫人刚坐下,秦牧隐就来了。
“牧隐,来,坐下吃饭吧。”忙了一个下午,老夫人和秦牧隐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秦牧隐垂眸,在老夫人身侧坐下,问老夫人,“今天,婉儿生产,是不是很痛?”
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回过神的时候,黎婉已经生完了。
老夫人不料他张嘴是问这个,好笑道,“当时你在屋子里陪着她,就没感觉她要生了?”老夫人叹息,由此可见,黎婉也是个疼惜人的,她生秦牧隐那会,临近生产了肚子不时疼,老侯爷被她吓了多少次,每每以为要生的时候都是虚惊一场,生秦牧隐,她肚子疼了一宿,凌晨的时候才将孩子生下来,那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快死了。
秦牧隐身子一僵,老实道,“那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夫人挑了挑眉,她生的儿子,手足无措起来都一副镇定模样,“她没怎么叫,我在外边听到一声闷哼,产婆就在屋里说孩子出来了,产婆将孩子清洗了抱出来就是你见着的场景了。”
老夫人想说黎婉没遭多少罪,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适宜,妇人产子,怎么会不遭罪,“你以后好生待婉儿,我看着我孙子也是个有福气的!生下来不哭不闹,这一点就比旁人懂事乖巧得多。”
秦牧隐心不在焉,他心里打定主意黎婉生孩子的时候陪着她,没想着,是他走神了才变成今日的模样,江妈妈给两人盛了饭,秦牧隐拿在手里,问起了老夫人之前的事,“您当时生我的时候是不是瘦了很多苦?”
老夫人鼻子一酸,低头夹菜,笑道,“我哪受了多少苦,你父亲一直陪着我呢,婉儿那孩子才是遭了不少的罪,多少次死里逃生,外边的事你们瞒着我就以为我不知道了,上次,先皇将你关押起来,如果不是婉儿告御状扳回了一程,牧隐,你说,现在的北延侯府还在么?”
老夫人心里最斤斤计较地便是这件事,“什么你都考虑得周到,有些时候还不如婉儿看得长远,监牢那是什么地方,活了这么些年,你还不清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句话的含义吗?”
活着,黑了能变白,死了,白的也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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