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占地约二十亩,东西两侧俱是禅房。一排排百福窗户过去,窗纸被大风吹得棱棱作响。
到底是深秋,雨水中挟刺骨凉意。宋扬灵一下车,就重重打了个喷嚏。因来的匆忙,并未预备多余衣物。她只得紧了紧披风,却仍觉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身子都凉透了。
被吵醒的知客僧见了皇家令牌,立时打开大门,还欲通知主持诸人,却被碧檀止住了。
宋扬灵留下众人在大雄宝殿后的禅房等候,独自撑伞来至观音殿后的禅房。
知客僧告诉她,那孟施主住在东手第三间。
雨大风急,她几乎握不住手里的伞。呼啸的风掀着绸布,像是要把她也刮走。裙角从青石路上拖过,俱已湿透。硕大的雨点斜打在握着伞柄的手背上,迅速裂开。
她快步来到禅房门外。都是一样黑漆漆的屋子。没有灯光,亦无月光,整个世间仿佛陷入幽沉梦境再难醒来。
她将伞斜靠在肩头,擦了一把脸上水珠,才伸手敲门。手指碰到门扇的一刹那,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她的呼吸也似停顿了一下。
怯怯的敲门声几乎被哗哗雨声覆盖。
她又使了点劲。骨节碰到木框,微微生疼。可是她分辨不出敲门声到底是否变大。因为满耳只有发怒一般的雨声,和比鼓点更急的心跳声。
“谁?”
——“我。”
门并没有打开,只有长久而尴尬的沉默。
宋扬灵一时没把握屋里的孟昱是否听出门外到底是谁。或者屋里根本不是孟昱。或者孟昱根本不曾进京。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象。
良久,屋里复又响起声音:“夜深雨急,请回罢。”
宋扬灵听出声音就在门边,一把扔掉伞,贴在门板上,一手拽着门环,几乎哽咽:“是我,是我啊……”
“真的不见我了么?”
屋里的灯突然亮起来。窗纸上映出昏黄的光。可是看不见人影。
“亡妻停灵寺中,请陛下自重。”
宋扬灵周身一颤。深秋夜雨凉得透骨,却凉不过绝情之语。
多年权威让她忘了如何痛哭。胸腔里痛得就要裂开,却只会要紧了牙关硬撑:“我一生从不说悔字。自你走后,日日夜夜,皆是严刑。”
“陛下拥无边江山,享万人朝拜,谈何严刑?我孟昱半生征战,杀伐无数,不敢以君子自居。就算我算计过天下人,可对曾经的你,我敢说问心无愧!我一直以为你我是同样的人,以为我们曾在深宫相伴的岁月足以抵御日后波谲云诡的利益斗争,以为彼此初心永远不会被权力蒙蔽,就算不择手段,亦会对彼此保留仅剩的赤诚。”
“看来,是我妄想了。”
雪白闪电划过天际,映出宋扬灵更为惨白的脸。她贵为帝王的尊严与骄傲如雨水抖落,言语之中尽是恳求:“你留下来,好不好?好不好?”
“陛下是说一不二的君王,若有旨意,末将不得不从。只是,陛下想要什么?要末将如同那薛怀义一般,做一个宠冠后宫的面首?”
宋扬灵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紫红惊雷在身后咋响。
是啊,能怎么办?留下他,秘密往来后宫,两人皆堕为人人可以嘲笑的男盗女娼?
廊檐本就窄。她一往后退,风片裹着雨丝打了一身。原本光洁的发髻立刻凌乱起来。
她失魂落魄地朝外走。不大的庭院,却足足走了一刻钟。从头到脚,淋得比落汤鸡还惨。
碧檀忧心忡忡,一直在门边张望。奈何天色太黑,一直到宋扬灵走近,她才看见身影。只见没打伞,浑身上下透湿。“伞呢伞呢?”嘴里一边念叨,一边急忙转身抄起伞,踢踢踏踏跑出去。
宋扬灵余光瞥见是碧檀来了,也觉不出头上是否多了把伞,只吐出两个字:“回宫。”
碧檀见雨水汇成一股股从她头上沿着衣服滚落,急忙劝道:“这都湿透了,车上没个火盆,也没个衣裳。不如在寺里将就一下,烤暖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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