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扯断线的珠子,纷纷洒洒,打得远山上雾蒙蒙一片。孟昱立在廊檐下,一手撑着廊柱,一手拿着张纸笺。
问剑在一旁站着,脸上堆满笑:“实在不是小的多嘴,真是前儿在街上碰到的。谁知赵将军今儿就上门来了,坐了一上午没等到将军,这才走。”
纸上活脱脱是赵猛的口气。说请他晚上去赴宴,一应行李都要带去他府上,就此安顿。否则他是要上门来抢的。
孟昱拿着纸笺,摇头苦笑了一下,吩咐问剑:“行了,准备一下,等会儿去赵府。”
“哎!”问剑得不得一声,兴高采烈地跑开。他在望楼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这些年,差点憋出病来。好容易进京一趟,还指望着重温富贵温柔乡的风流景象。孰知自家将军就像跟吃斋念佛一样,悄没声儿地进了京,往昔故旧一个也不曾知会,径往城中相国寺住下了。
他实在百无聊赖,前儿去了趟州桥瓦子,就碰上赵将军家的管家。见了他还不敢认。可真是阔别多年了。那赵管家头发胡子都白了。只脾气不改,在瓦子捧戏子,恨不能堆个金山出来。
不似问剑那般兴奋,孟昱倒平静得很,一点也看不出等会儿要去见阔别已久的故人。
雨越发大了,斜飞过廊檐,飘进来,落在他头发上,打得鬓发毛毛的。
他还是这样好看,眉眼之中英气不减。最难得是,干干净净的气质。仿佛过了这么多年,他还保留着最初的少年感。
他将手中的纸笺折了两折,放进袖中。他本来计划进京之后,托人找到婉玉的骨骸,便取道向南。没想到锦屏山上无主的宫人这样多,找起来实在不容易。费了这些功夫,依然毫无头绪。他知道时日一久,必然要被人知晓他的行踪。因此今日赵猛来访之事,他倒一点也不惊讶。
只是,赵猛已知,她,会不会知?
进城那天,走光华门。他穿寻常青布衣,骑在马上。推车的,挑担的从身边鱼贯而过。字正腔圆的京城话,说城外稻田的丰收,说仁清巷的田家酿又涨了价钱。
人声鼎沸,马蹄得得,却遮不住擂鼓般的心跳。十丈长的城门,他记得走出的每一步。
这不是近乡情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他是为何而怯。
只因她在这里,诺大皇城,仿佛成了不能逾越的雷池。
住的久了,这种禁忌逐渐松懈。好几次,从御街经过,道路两旁的商贩此起彼伏地吆喝,卖花的,磨镜的,打酒的,根本无人有暇稍加注意他这个左右顾盼的人。甚至遇上过一回当众抓奸的。浩浩荡荡一群人不知从哪里揪采了通奸的男女,赤条条只裹被单,焦着一张脸。引得一条街的人争相观看。他旁边站的人都一边骂一边笑。有一老者道:“男女通奸,按律例,是要徒两年的。”不料忽而一人尖声笑道:“您老人家熟知律例,和奸徒两年,未知扒灰怎么判?”只因那老者扒灰扒得远近闻名,此刻被人点破,臊得捂脸疾走。近旁之人更是哄然大笑。
孟昱不禁也低头扯了扯嘴角暗笑一回。
突然就觉得他进城以后的草木皆兵太过矫情。虽然这是她的城,然而他们的悲欢与城中诸人丝毫无涉。人人都只过着自己的日子。
若说城中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胡人明显增多。茶楼酒肆更加热闹。富庶景象不一而足。这些年,她当真是励精图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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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时分,孟昱带着问剑前去赵府赴宴。刚下马,就有门槛上坐着的几个人站起来观看,等看清了,忙不迭迎上来,一头牵马,一头想孟昱问好:“我的大将军,您再不来,小的们就有苦头吃了。”
再一听,里面果然传来赵猛焦急的喝骂声。
孟昱便道:“你们将军还是这爆炭性子。”他一掸袍角,就迈步往里走。还没走几步,只听嗷一声,接着一个人猛然蹿出,竟一把将他抱住了。
赵猛的声音在他耳朵边咋响:“太不像话了!多少年了?啊?多少年了!你回来怎么他娘的也不告诉老子一声!对得起老子嘛!”
孟昱只觉耳朵一阵麻,伸手掏了掏,才去掰赵猛的胳膊:“放下,放下,勒死老子了。”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嘿嘿直笑。
赵猛这才稍稍松开,又立即朝孟昱身后看:“其他人呢?行李呢?”
孟昱忙止住他:“真不是跟你客气。这次回来是为扶灵,随行还带着棺木。就算你不忌讳,你家中老老少少的,冲撞了也不好。再则,我在寺里一切也都便宜。”
赵猛见他执意不肯,只得作罢,转而道:“我知道你不愿声张,也没通知太多人,都是咱们从前过命的兄弟。”
孟昱知道赵猛向来惯于呼朋引伴,最喜大场面,因此盯了他一眼:“我就知道在你这儿躲不了清静。”
赵猛双手在胸前一挡,嘿嘿笑道:“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回来了,我却不说,就那帮老小子,还不把我骨头拆了吃干净!”
孟昱不禁也笑了:“你就叫他们了?没叫你那些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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