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倩哲来说,如果再不增加投入,那么新科作为锂电市场的开创者,跌破10%的份额恐怕也是指日可待。
作为新科集团的一大主营业务,这无疑会对集团的业务稳定构成威胁。
“实际上我们正在失去议价能力。”
沈倩哲抿着嘴唇,目光已经不止放在吴迪身上,而是向着所有人陈述电池业务方面遇到的困境。
“去年里我们两次对PI薄膜进行了提价,磷酸铁锂等原材料受限于青海等地落后的设备工艺,国内供应能力始终无法提升,只能大量的依靠进口。但是从去年年中到现在,锂矿的价格上涨了至少30%!”
“请大家注意,锂资源世界储量方面阿根廷、玻利维亚和智利就超过了世界半数,但产能最高的却是澳大利亚,就是因为澳大利亚拥有充足的资本和先进的技术,使得澳大利亚的矿业集团在国际锂资源定价上有相当话语权。原本我们可以维持与澳大利亚泰利森矿业的谈判优势,但这几年来锂电池市场的生产商增多,我们已经很难以优惠价格拿到原材料了。甚至由于日本财团与欧美资本关系更加良好,松下和东芝的原料成本已经比我们更有优势了。”
“如果我们在规模化上不能保持优势,很快我们就会被日本企业从锂电池市场上赶走,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这正是商海行舟,不进则退啊。”
座位比沈倩哲更靠前的陆应龙深有感触的点起头来,长叹一声:“半导体级别的硅晶圆我们目前尚且无法自产,若新科晶圆厂不能在需求上维持规模,也会很快失去我们的成本优势。晶圆厂虽然目前盈利能力很好,但扩张需求更大,去年的利润几乎被新增生产线和工艺更新换代给吃了个干净。但是眼看着INTER又要上800纳米工艺生产线,我们跟随的很辛苦啊!”
陆应龙一发话,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安静。
如果说锂电池市场是新科的拳头产品,那么芯片半导体就是新科的核心业务了。相较于新科晶圆厂的投入,电池事业部狮子大张嘴的这份预算连人家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哪怕是有人想要跟晶圆厂抢预算,那也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以胡文海对晶圆厂的重视程度,预算方面从来都是足额供应,没有任何人能抢的过陆应龙。
然而真要完全满足晶圆厂方面的预算,即使是把新科集团的全部资本都投入进去,恐怕也无法填满陆应龙的需求。
这么一尊大佛亲自下场,无疑是一枚决定性的砝码。
“我们功率半导体方面对工艺需求倒是没有这么紧迫。”
就在一片沉默之中,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目前国内功率半导体市场,我们倒是能够完全满足的。至于说国际市场,香江晶圆厂那边才是主力。与其把资金投入到晶圆厂的扩建上,我们更希望科学院能够早点把IGBT技术拿出来,完成对IGCT功率半导体的技术升级。”
陆应龙在集团内地位独特,但白石却也资格深厚。
他跟萧野芹是多年的同事,从胡文海研发红点瞄准具的时候,就辞了国家研究所的铁饭碗,一门心思跟着老胡家打天下的勋贵了。后来搞的激光制导系统,对胡文海打开军工系统的大门更是意义重大。
那之后没几年胡文海与铁道部合作,拿出了IGCT的技术来开发列车的电传动系统,又引进了MTU的柴油发动机,帮助铁道部实现了技术的跨越式发展。
随着IGCT技术在国内推广,电力系统在国内迎来了一个迅猛的发展期,功率半导体需求量呈现出井喷式的增长。
而与数字半导体不同,功率半导体对工艺需求并没有那么高。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是线宽低一些更有利。
因此为了满足国内对功率半导体的需求,到了八十年代末利用新科晶圆厂的一部分“落后”设备,胡解放又在大港建设了一家专门供应北方市场的功率半导体晶圆厂,顺便还能把北车的芯片需求给满足了。
而这家新的晶圆厂经理的位置,就落在了白石的头上。
“与国际上的大企业拼资本,这是我们的弱项。与其如此,不如把有限的资金投入到技术开发方面,这本来就是我们新科的传统强项嘛!”白石没有多看眉头深皱的陆应龙,侃侃而谈道:“拼成本、拼规模,这样的投入什么时候是个头?到最后市场崩溃,无非是拉着大家一起死罢了。有这个资源投入到新技术的研发上,利用技术代差才能真正把对手赶出我们的市场。”
“就拿我们功率半导体市场来说,IGCT芯片几乎无法在国际上与香江晶圆厂竞争。但只要完成IGBT的研发,全世界数百亿美元的功率半导体市场,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真正的一本万利啊!”
白石这番表态,可是彻底点燃了会议室里的战火。各方对财务策略的需求不同,自然是希望预算能够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倾斜。在这里让上一点,说不定涉及的就是上亿的资金去向,谁也不敢稍微松口,必然就要据理力争。
“电池方面的技术突破,目前看来可不太容易啊!”
“不,通讯技术上现在突破的很快,我看可以增加研发投入,财务策略应该以求稳为上。”
“芯片需要加大投入,必须以最大的决心与国际巨头展开竞争!”
“不扩建生产线,我们连和人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我觉得还是对科研人员有些信心,这就断定不会有技术突破,是不是太武断了?”
……
在座众人都是商业精英,所谓精英自然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这么些年历练下来,至少有一点是已经练出来了,那就是在谈判场上的韧性。
不能在谈判场上坚持下去的人,早就已经被淘汰掉了,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间会议室里。
这么多的管理层聚在一起,足足吵了一个上午,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商业谈判往往就是如此,熬不下去的人又没有掀桌的能力,就只能接受对自己不利的条件。
仅仅是一个上午的交锋,对他们来说连开嗓的效果都还没有达到呢。
趁着午休的这个空档里,好些人捏着自己的脸颊在尝试着专业的开嗓技术。
“我有些担心……”
胡文海的座位距离会议桌两旁的众人有一段距离,这样方便他能够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来观察新科的整个管理团队,从更高的层面上作出决定。
当然,另一方面来说,作为新科的“太宗”,他的任何决定在新科的体系内都拥有绝对的权威。仅仅只是开会的时候坐远一点,谁也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胡文海看着精神百倍的又杀回来的新科管理团队们,歪着头足足有半晌沉默不语,然后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向着陈发、又或者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
“有背叛阶级的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胡总……在问我?”
胡文海摇了摇头,目光从面前的新科管理层众人脸上掠过:“你看新科不过是一个才成立八年的公司,在座的这些人也许好日子根本还没有过上多久。但是从他们的眼神里,我已经能感觉到对于资本的渴望。仿佛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当条件允许,立刻就会从人性之中复苏。”
“不论新科、不,不论我是否愿意,如今的新科已经是私营资本在中国的一面旗帜。而这些人——他们已经在不自觉中,适应了自己新的阶级。陈发,你说我该怎么办?”
“市场经济本来就允许私营企业存在。”陈发对胡文海的疑惑有些莫名所以:“管理层从新科的利益出发,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当然是有的。”胡文海默然的看着下面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继续下一个回合的众人。
“我在担心,屠龙者最终自己变成了龙。”
“我建立新科,是要用它让我们走的更远。它是汽车、是马匹,说到底应该是一个工具。但是这个工具,它已经在诞生属于自己的意志了。”
陈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胡文海究竟是怎么忽然生出了这种杞人忧天的念头,摇起头来劝慰道:“以胡总的身份威望,你的意志就是新科的意志。”
“我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胡文海面色阴沉的摇了摇头:“如果继续按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新科会成为资本通往权力的一条捷径。到时候如果我挡在这条捷径上,怕是也一样会粉身碎骨。”
“若非我参与了这次预算会议,恐怕都还不知道,新科已经完全偏离了我对它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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