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傅弦见到李彧的那刻,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傅弦并没有出仕,乃一介布衣,按理说也见不到当今天子。但傅弦身为赵翼身边第一谋士,近四五年来,退敌有功,更重要的是,小李亨的获救,傅弦功不可没。
李彧在含元殿的书房召见了赵翼一行人;当傅弦看到赵翼看向李彧的那一刻,该明白的他就全明白了。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那种求而不得的渴切、痛苦又交织着点点靠近的微不足道却又难以言喻的幸福;他想不到,他也会从赵翼身上,看到这种眼神。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应该是一种死心后的解脱。当真的认识到自己绝对没有希望了时,他反倒觉得解脱了。
这种希望或绝望,并不来自于对手有多强大,而是来自于他喜欢的那个人,他知道,永远也不可能再喜欢上他。这与他的对手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无关,也与他是如此漂亮的人物无关;这只是因为他能感受到赵翼眼中感情炽烈的程度,与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自己,却终不会有赵翼那么坚定的意志。这是一场他和赵翼之间的较量,看谁陷得更深,谁更能坚持,而他,却不是那个能胜出的一个。
当然,这也是太过聪明的悲哀;看得太清,便无法毫无顾忌地飞蛾扑火。而感情这回事里,却从来不是智商可以判断的。
再想想小李亨的模样,他也明白了。那小李亨,整个轮廓与当今圣上如此肖似,他当初应早想到,若真是赵翼的儿子,他不可能以权谋私,也无法调动云中至陇西的军队,对呼格部落造成最后的威慑;若真是赵翼的儿子,大概他也就不会那般亲近了。那个人,在自己孩子面前,一定是会保持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的。
至于小李亨的母亲,傅弦想,他曾听说赵翼那双眼睛长得像他母亲,也就是王家人;他母亲当年可是个美人。大概是当今圣上看上了赵翼的哪个表妹,但又顾忌连家之势,为保她母子安全,才未公诸于世。
小李亨也被赵翼带入宫了。
从远远看到京城的那刻起,小李亨就张大了他的小嘴。他,他从未见过如此繁华、如此大的城市!穿过那又高又厚的城墙,就像穿过了时间的痕迹一样,那是一种进入城市的感觉。川流不息的马车,擦肩接踵的人群,翘檐的酒楼与店铺,那带着一种拥挤的市井生活,那样带着一种生命力的感觉;和相对京城来说,西京已变成一座空城,一座历史的城。
当小李亨被豪华的马车带进洛宫时,他已经惊呆了。这样一座威武而又漂亮的宫殿,宫殿在高台之上,又有飞桥亭阁;每个飞檐上都雕刻着神兽飞鸟,每个栏杆都会有画工精致的流云水纹,宫殿门口还会有威风摄神的神兽。这是一座宏伟而代表着权力的宫殿,而它的细微之处却往往是最为柔软无害的波纹。
自从赵翼告诉小李亨,他不是他爹后,小李亨便习惯将赵翼叫作师父;以前在小巷子的时候,他学会的这个叫法。他师父告诉他,他爹是这个宫殿的主人,甚至是这座大城的主人,这全天下的主人。那一瞬间,小李亨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就好像把一个东西,放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所有的一切就活了,而带走那个东西,一切都会变成死物。
他想象到的是一个人如果成为这样,大概会很累。当然,这不是刚满五岁的他那时想到的,只是在他慢慢长大的时候,他渐渐明白了这些。
这时五岁的他,所能感受到的是,他爹真是一个厉害的人;这与任何一个普通的小孩,对于自己父亲所产生的崇拜没有任何不同。就像最初认为赵翼是他爹时,心里所产生的那种崇拜,都是一样一样的。
不过,当他见到李彧时,却是有些懵的。他还不觉得爹便应该是男人,娘便应该是女人;在他的认识了里,娘便是娘,至于爹,他还没有认识。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李亨已经矮矮小小的身子颠颠地跑过去,一把抱住李彧的大腿,有些弱弱地叫了声“娘”。太久没见,他还有些放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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