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已是三月末。园中桃花败落,地上残红泥泞,枝上只余残蕊,另有青涩小桃结于其上。树下有一丽人,正怔怔望着青桃落泪。她身后肃立着一群低眉顺眼的丫鬟,这些丫鬟穿着素淡,个个眉宇间都透漏着几缕愁思。
忽见远处假山后转出一老年婆子,面相尖刻,目露精光,妆饰打扮与其他丫鬟婆子相较要透出几分体面。只见她头上插戴了好几只颜色纯粹通透的玉簪,手上戴着两个三四两重的银镯子,怀里抱着一领斗篷。
她快步朝这丽人走来,嘴里絮叨道:“太太怎么站在这阴地里?您身子尚未养好,哪里经得起风吹?快快与我回房去。”她将手上的素色斗篷一抖,往这丽人身上一合。“便是要出来走动,也该穿得缓和些。”丽人眼中珠泪滚滚而下,沉默不语。
这婆子瞟见身后那些长身玉立的丫鬟,怒从中来,大声叱责道:“你们这群小蹄子都是木头啊?太太要出来,你们连劝一劝拦一拦都不会,要你们何用?”丫鬟们鸦雀无声,任由这婆子“骚蹄子”“贱狐狸”地喷粪。你道这婆子是谁,如何敢在太太奶奶面前大发厥词。原来这婆子是这太太的奶嬷嬷,史鸿家的,自小时奶着这太太,情分非比寻常,太太也对其十分信赖。因此她在这些丫鬟下人面前倒也能做几分主,轻易无人敢撄其锋。
这婆子指桑骂槐了一通,把胸中闷气全消之后,又来劝这太太:“我的好姑娘,你现才出了小月,哪能经得起这么哭,岂不坏了身子?可快收了眼泪!”“妈妈,妈妈,我好苦啊!我好苦啊!”这悲伤之人哪是容易劝得住的,这太太此时更是泪涌如泉。她转身扑进这婆子怀中,痛快地哭了出来。
“妈妈,我的哥儿没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几年,才盼来的一个这么金贵的哥儿,就这么流掉了。他才六个月啊……”婆子抚着她的背,哽咽道:“我的好姑娘,妈妈知道你吃了这许多的苦楚。且别哭了,妈妈会助你的。定要叫那贱种也魂归西天。”“妈妈,这,若是老爷知道了……”这丽人脸上有几分凄惶和犹豫。
“老爷是不会知道的。我的好姑娘,你且放宽心,把身子养好了。没有个好身子,如何能养得下哥儿。咱们这就回去。”这史婆子且扶着她家太太往回走,细细劝慰着。
“妈妈,你看这又是暮春时节了。她是在这时候被抬入府中,我的哥儿也是在这时候没的。自她来了,我再没自在过。她这是克着我呀!”丽人怨恨道。“凭什么我的哥儿流掉了,她生下的却是这府中的嫡长子?妈妈,我不甘,我不甘啊!”丽人说到此事眼中更是平添了五分嫉恨。
“姑娘且缓一缓怒气,妈妈有的是法子治死那对贱人。可姑娘你得好好的,不然叫妈妈做再多的事也无用。”这婆子眼中半是狰狞半是慈和。身后的丫鬟们都如同没有耳朵嘴巴一般,泥雕木塑,仿佛没有听见这主仆二人的恶语,只若一阵清风吹过,却不知要在这府中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
你道这是谁人府上,竟有这恶仆谋害主人?且听我说来,这是前科探花林如海大人府上,这林如海姓林名海,字如海,现今做着兰台寺大夫这样的官。既是御史大人府上,应家风清正,如何有这等藏污纳垢之事?这须得从林大人的嫡妻贾氏说起。这贾氏也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一门两国公,何等荣耀显赫!她的父亲荣国公,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家的小姐,这史夫人手段可是了得。她与荣国公二人,统共只有两个儿子,俱是嫡出的,连个庶女也无,可见这史夫人掌握内宅是何等的严苛。这贾氏自小耳濡目染,未免没有近墨者黑之嫌。更别提她的奶嬷史婆子,她可是史夫人的陪嫁,不知替史夫人做下了多少肮脏事,手段可高明着呢?如今这主仆二人发狠要治死府中唯一的嫡子林珩,可怜这林珩小儿才满三周岁,如何能经得起这千般手段的搓磨?列位看官又要发问,这贾氏既然是林海的嫡妻,为何要害死这府中唯一的嫡子?这须得从五年前林老夫人遇难呈祥的事情说起。
看官们又要说我是胡咀,这林老夫人是内宅妇人,日日在家中住着,平日里都是千奴万婢地服侍着,哪里会遇着什么难事?列位君子们难道不曾听人说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样的至理?且听我慢慢说来,这林家祖籍姑苏,林家的祖茔祖庙祖屋俱在姑苏城中。这老夫人原也在姑苏城中住着,守在亡夫的灵前。这如海外放做官,去的俱是山高水长之处,林母年高,如何能经得起道路颠簸?林海也不便接着母亲上任,只好叫林老夫人跟族亲们一起住在姑苏。等林海调任进京,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后,就催着人去接了母亲来京中团圆。
也合该林老夫人命中有此一难,谁料到那年山东竟是民不聊生、盗匪作乱。林老夫人行船至山东时,夜晚时泊在一个小港口,却遭到了江匪的劫杀。老夫人机警,躲入船中暗舱,躲过一劫。等盗匪退出,老夫人出来一看,仆从皆横死,血流漂橹。老夫人年老体弱,如何能经得起这一番惊吓。勉强定下心神来呼救,却又无人搭理。原来老夫人周围的船只也都遭了江匪洗劫,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有心思来搭救一个老太太?正叫天不应呼地不灵之时,远处船上有一少女听见老夫人呼喊,忙派人前来搭救。你道这少女如何安然无恙,原是她所在船只,泊岸最近,江匪一来,她忙与仆从奔上岸,这才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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