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也许又要问了,是什么样的人会不喜欢这样好的雕作,莫非是不懂欣赏么?”这回,那人却不等兰溪再问,那双黑而沉的眼,似是看透了她所思所想,末了,才又卖起了关子,“小姑娘可知这木雕唤作何名?”
兰溪很有两分气结,不想上赶子地问,偏生自己确实好奇,只得折中般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人却也并不纠结于此,抿了抿唇,似含了笑,有些意味深长,念了四个字,轻飘飘,恍若乍起的风息,扬落了枝头积雪,又掀落在了泥土地里,“菩提不悟。”
“菩提不悟?”兰溪将那四个字含在齿间唇上,细细咀嚼,眉心,因凝思而微颦。
那人似看出了兴致,苍白容颜上的一双眉挑起了一道,“小姑娘这回说说,从这个名,能看出些什么?”
兰溪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年纪比陆詹年轻个十几岁,只怕比兰三老爷要大上些,身子似乎不太康健,但却明显是一副饱学之士的模样,不曾想,这喜欢考校别人莫非是这些文士的通病……共同爱好么?早被自家师父考校出经验来的兰溪不惊不扰,微微笑着,思绪已在飞转,忽而一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原来如此么?应无所往,而生其心。将菩提硬化作了实在的树,那便成了执物,本意为悟,反倒成了不悟。
“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是果真灵慧通透,一点就……咳……咳咳!”那人目中一亮,出声笑赞,谁知却呛了冷风,引起了一串咳。
“先生快些喝口茶。”身后递来一只青花茶盏,从石桌上捧的,只怪方才那人一身病容,却是凌然的姿态,白玉明月之姿,皎皎清辉,竟遮蔽了周围之景,兰溪主仆几个这才发觉那人身后还有一个小厮,也正是那日湖州城外偶遇,待在这人身边的那个。
那人依言就着小厮的手,轻啜了一口茶,咳声仍未止住,兰溪见他捂了唇,咳得裹在厚实衣物中的单薄身躯剧烈的颤抖,一张脸白苍苍,比方才还要难看,竟好似随时会咳到断气一般。
天地肃穆,兰溪主仆几人不好上前相帮,也不好扭头便走,就只能伫立原地,看着那人咳嗽,而边上小厮面色忧急,却好似极为熟练地拍抚着那人胸口,好一会儿后,总算止住了咳。
那人又仰面轻啜了一口气,似乎缓过了一口气,但面色却还是白苍不见一分血色,偏生一双眼却还是黑而幽深,似是让人看不懂。他扭头朝兰溪看来,语调轻缓,“我这身子不中用,一口冷风就能咳成这样,让小姑娘见笑了。”眸中映兰溪身影,端雅而立,微笑盈盈,安之若素,不见半分局促与尴尬,那双黑而幽深的眸子里便有一瞬的惊愣,片刻后,便沉入了更深的底处。
兰溪淡淡笑,并未回话,心想着,不过萍水相逢,若是连身子也关心,那就太交浅言深了。
左右一看,兰溪想着,这菩提院也算不得大,虽隐在竹林中,却圈了一圈篱笆,她师父也不知在哪儿?目光绕了一圈儿,便定在了那间小小的草屋上。
那人却轻声提议道,“小姑娘,我这局棋下到一半,棋友有事走开,如今不上不下,实在难过得很。我看小姑娘天资灵慧,想必这弈棋之道也该懂些才是,不若请你将这棋续上,你我手谈半局如何?”
手谈半局?这人倒是说话风趣。不过兰溪很介意的是,对方怎么就一口一个“小姑娘”叫得起劲呢?这个称呼对于一个两世为人,内里加起,三十有余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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