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歆与桓姚的冷战起因,还要从五日前说起。
那天知春奉桓姚之命,送画到雅风堂去,却遇到了好久不见的赵英。
桓姚如今每天的日子过得很悠闲,虽说依然掌管宫务,但这后宫就只她一人,连作为太后的习氏都还在豫州没被迎回来。人少便没那么多纷争,手下的人也得力,倒是让她有许多时间作画。但身处深宫之中,桓歆又不高兴让她见外男,于是就没什么人可以探讨,如今的局势要出宫也不方便,所以倒全然闭门造车了。
桓姚思来想去,便还是把画作送到雅风堂,只是不再署名也不出售,仅仅挂在堂中任人欣赏并在旁边准备好笔墨纸砚让有识之士写上几句点评。每过半个月,就让知春去收把这些点评拿回来给她看。其中有些点评,倒也确实言之有物,让她有所感悟。
那日知春送了画,正要离去,却突然被旁边一个魁梧的文士打扮的男子拦住了去路,这人容貌陌生,并不是知春以往认识的人,可细细一听,声音却有些耳熟。
“知春娘子,在下赵英,可否借一步说话。”赵英谨慎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道。
知春自然是认识赵英的,此人是司马昱留给桓姚的私兵统领。在司马昱才驾崩的那段日子里,桓姚外有大臣逼迫,内受司马道生和桓温要挟,能在宫中保全自身安然无恙,除了因为桓歆留在建康的势力外,赵英的全心护卫也功不可没。
后来桓姚遇刺被桓歆带走,紧接着又是政权更迭,建康周围一片混乱,倒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赵英了。看他如今,似乎处境有些狼狈,又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心念一动,便提高了声音道:“原来您就是那位见识卓绝的张郎君,还请雅阁一叙。”
如此说法,让旁人以为是和桓姚有书画上交流的文士。桓歆怕桓姚知道一些他不想让她知晓的事情,对知春这个不再全心效忠他的人也是有所防备的,因此每次知春出宫的时候都有几个便衣打扮的侍卫以“保护”为名跟着。
不过,知春深受桓姚器重,桓歆怕惹恼桓姚也不敢做得太过。知春毕竟是桓姚的掌事女官,这些侍卫也不敢冒犯她,以往也有过由知春向这些文士讨教画论,再代为转达给桓姚的先例,是以此次这些侍卫也并没有起疑。
“娘娘如今可还安好?”一进雅阁,赵英就焦急地问道。
他许久不得桓姚消息,心里很是担忧。桓歆要迎娶桓姚为后的事情,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他暗中揣度桓姚必定是被迫的,奈何折损了许多人手也无法再次进宫,只能干着急。好不容易得知桓姚身边的知春常常到这雅风堂来,这才易容避过追杀之人到雅风堂附近来守株待兔。
赵英毕竟是司马昱的人,如今桓姚就要嫁给桓歆了,这些人是什么态度还摸不准,是以知春只是保守回答道:“娘娘的伤已经好了,就是身子还有些弱,如今也不能自由出宫。”
赵英闻言,更加以为桓姚处境不好。知春询问之下,才得知,赵英听闻桓歆要娶桓姚之后十分愤怒,暗中撺掇人制造舆论反对桓歆,最近却被桓歆的人查到遭遇追杀。
“知春娘子,万万不能让娘娘嫁给他!这是在给陛下蒙羞,娘娘若屈从了,将来如何有颜面与陛下黄泉相见!”赵英的陛下,自然还是指的是司马昱。
桓姚以前确实是被桓歆所强迫的,但如今,无论是因着形势还是出于情意,却都是有几分真心的。可这都不好让赵英知道。知春见赵英态度激烈,装作为难地道:“赵统领,娘娘一个弱女子,愿不愿意,又岂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知春娘子,娘娘可知晓,那贼子一打进建康就起了陛下的棺?”赵英口中的陛下,就是桓歆,在他看来,桓歆谋朝篡位,夺了司马家的江山,就是乱臣贼子。
知春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竟有这等事?”无论是桓姚还是她,皆是一点风声都没得到,底下的人也没透过这个信来。
“那贼子起了陛下的棺,以十宗罪为名,对陛下的遗体进行鞭尸。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如今竟暴尸荒野,风吹日晒,无人敢为之收埋尸骨!朝中民间惧他淫|威,皆不敢言!”赵英说到此处,虎目含泪,咬牙切齿,“皇陵被那贼子的人守着,我欲取回陛下遗骨,几次派人进去却都有去无回!”
“知春娘子,你代我将它转交给娘娘。”赵英拿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精致匕首,“此物是陛下生前赐予我的。你代我告知娘娘,若我在六月六之前未能救出她,便让她用此物殉了陛下罢。就是死,也不能叫那贼子玷污!”
知春为赵英的说法甚为不满,她家娘子如今活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去为司马昱殉情。不过面上却并无异色,接了赵英的匕首,对他道:“赵统领的话,我会转达给娘娘的。此处的掌柜如今已是娘娘的人,您只管安心在此处藏身,一切待我回去通禀了娘娘再做打算。”
赵英毕竟有功,按照桓姚的性子,必定不会愿意让他被桓歆的人追杀而死。但要如何安置赵英,还是得让桓姚自己拿主意。是以知春回去,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禀告给了桓姚。
桓姚对于赵英要她殉司马昱的事情倒没生气,只是觉得不予理会便是了。毕竟赵英本就是司马昱的人,对桓歆心存不满实属常情。不过,也不能任由着桓歆追杀赵英。而且桓歆对司马昱的遗体所做的事情,也实在太过分了,还将她瞒得那么严密,着实让人恼怒。
司马昱生前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她让他死后保全陵墓和香火祭祀总是应当的。司马昱下葬之后,李陵容带着司马曜来请求前往封地,她准了,也算是为司马昱保全了血脉,却是疏忽了他的陵寝。
前世她是个无神论者,但穿越到此,又见识过荀詹的神通本事,倒也觉得对这些灵神鬼怪之事应该存些敬畏之心。更何况,司马昱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就算她不在意,他若死后有知,必定也是会愤怒难过的。
最近桓歆政事繁忙,常常没有时间回广明宫和桓姚一道用哺食,桓姚也不耐烦每天去他那里,便各自用哺食。想着要跟桓歆说一说司马昱的事情,便一直等着他回来没有自己先去睡。
桓歆见桓姚等着他,倒是颇为惊喜,因为政事带来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高高兴兴洗浴了一番便要抱着桓姚往床上去。
也不能怪他老想着那事,实在是前几月桓姚身上有伤,把他憋得够呛。最近一两个月,伤虽说好了,每天却也还是必须克制些,从没有哪次能任着性子餍足过。
“三哥,我有事跟你说。”桓姚阻止了他解衣带的手。
见桓姚神色严肃,桓歆便压下心中的急切,认真地听她说话。
“眼见快六月了,你我成亲之前,找个日子一同去道万的陵墓拜祭一番吧。”桓姚尽量神色如常地道,虽然有些生气,但她并不想挑破和桓歆吵闹,让他恼羞成怒了说不定生了反骨,不如就这样提点一下,让他自己去把司马昱的尸骨安葬好并把破坏的陵墓修缮一番,此事便这样揭过了。
桓歆虽说平日里对她千依百顺,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耿耿于怀。听闻桓姚提起司马昱,他非但没有丝毫的心虚,反而是脸上的温柔笑意一瞬间全部消失,不冷不热道:“道万?你对他倒是叫得亲热!”
“友人之间也能这般称谓,有甚好在意的。你若不喜,往后我就直呼其名便是。”桓姚见他不高兴,倒觉得没必要和他为这点小事对着来。他对司马昱的事情本就心存芥蒂,改个口哄哄他也没什么。
可桓歆却不依不饶,冷哼了一声,道:“让我去祭拜他?他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去祭拜?”听桓姚这意思,倒像是民间续弦的继妻祭拜前妻一样的了。桓姚与司马昱的这四年过往,本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来都扎得难受,偏生桓姚还如此亲昵地提起司马昱。
他可以说服自己以往的那四年桓姚都是被迫的,却不能接受如今她心中对司马昱还有所挂念。
桓姚听他这语气,心中更加不快,想要发作,顿了顿,强压着怒气,好声好气对他道:“他毕竟是前朝帝王,我又曾是那么个身份,你我去祭拜一番,也算是心怀诚意,让民间少些非议。你要没空,我自己去也行,对外头说是一同去祭拜的便是了。”
却不知她这样委曲求全的态度让给桓歆更加生气。她平日里是什么样的性子,若有哪里不合她意,早就撅嘴生气或者不理会他了,今日他这样语气恶劣,她竟然都没发作甚至还耐心劝说他,可见是对司马昱的事情有多在意。
再一想今日阿兴来汇报的事情,揣测着莫非哪里走漏了消息,让桓姚知道了司马昱陵墓的事情,才让她这样坚持非要去祭拜司马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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