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手持残刃,独守孤城
九鸣城,茶馆地窖之中,宋离忧身上笼罩着灰白的死气。
酆都城可成大道的传承有三,幽冥归尽录,万象森罗录,九曲通幽录。幽冥归尽录是其中最为出名的典籍,当年酆都城介入天祝国与大镜国的朝代更替,有一嫡传弟子用幽冥归尽录生生将人世化作鬼地,南方十几座城池之上都隐约有鬼都虚影降临,后来履天坛圣环扩张至此,酆都城才悄然停手。
“幽冥归尽”几个字算是将整部传承的内容道尽了。幽冥为阴间地府之意,这是不属于任何生命的鬼道领域。而鬼者,归也,死者尽归幽冥之中。若是将这部传承修到极处,意念一动便可化生机为死气,化生地为幽冥,使生者变为鬼物供施法者驱使。
茶老舅竟然可以随手传下这等传承,这不由让宋离忧对他的身份隐隐产生了一个猜想,但他一直不曾向茶老舅确认。
对他而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领悟幽冥。
粉碎根基,了却因果,这对于他入道已久的修为而言都不算难,难的还在这领悟幽冥之上。
他肉身已毁,死气缠身,也能算鬼物之列,无时无刻不身处幽冥。但身处幽冥并不代表就能领悟幽冥,就好比他之前好几百年身处人世也不可能说自己就领悟了人世。
如酆都城本身一样,幽冥也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视之无形,听之无声,嗅之无味,触之无感。
宋离忧静坐已有三日之久,除了修出鬼道真气之外还是对幽冥毫无所感。距离茶老舅所说的半月之约还有十几日,但是宋离忧今日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种焦躁之感升起。宋离忧心想,入道后对天机有些自然的感应,这种莫名的感觉大概是在提醒他时日不多了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地窖顶端,透过墙壁,透过屋顶,他看见那个流转着浩荡亡者气息的结界外妖云遮蔽,渗不进一点天光。
宋离忧神魂中有点点星光闪动,他以诸天星辰入道,虽已粉碎根基,但对星辰之道的领悟还在。
这点星光十分微弱,一闪一闪地,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古老的光线穿过万千世界,被他神魂中这点星光接引下来,开始与之一同闪烁。
宋离忧周身渐渐出现了诸天星辰虚影,但是这虚影被妖云和结界削弱后变得很是黯淡。
“还不够……”他咬咬牙,神魂中的点点星辰突然像是燃烧着一般大放光芒。
一日一夜,宋离忧终于将足够的星光接引到了这斗室之内。他抬手掐了一连串复杂的法诀,眼中倒映出闪烁的星芒,有种穿透一切的力量。
“太上玄一,九星吐精;三五七变,洞观幽冥!”
世间能视不可见之物的法门有不少,比如说仙家的法器燃火灵犀,或者是云青这种*淬炼、心开一目。但宋离忧刚刚粉碎根基,能用的法术太少,只好利用对道的理解,辛苦接引星光,借特定的星辰成阵,使自己在短时间内洞见幽冥。
因为妖云的遮蔽还有结界对环境的影响,所以这个洞见幽冥的时间不会持续太长。
宋离忧睁开眼睛,细细观察这座城池。
身体残缺的士兵拖着兵戈缓缓走向结界的缝隙,被无数长矛扎穿的妖兽与其擦肩而过,彼此都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反应。城墙之上被钉住的士兵,墙角里脑门被开了个大洞的小孩,被草席潦草地裹着的青面士兵,整个下半身都被烧作焦炭的老人。这些看上去死去已久的人如同活着一样行走在幽冥之中,他们依照本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普通人若是死去便不能保持心中之灵,生机就此湮灭。
亡者与生者的区别大概就在于,一个以死气维持其存在,而一个以生机维持其存在。
幽冥之所以不可见,正是因为宋离忧以神魂之力为生,而非真正地已经身处死地,以死气维持存在。
若不悟道,如何入道?若不入道,如何悟道?
若不生机归尽,如何得见幽冥?若是不见幽冥,如何生机归尽?
宋离忧心中一点明光闪过,身上最后一点生机断绝,浓浓地死气笼罩在他身上。他周身的星辰虚影渐渐淡去,隐约有阴森的鬼城在他身后幻化而出。
“粉碎根基,了却因果,参悟幽冥……我做到了!”
宋离忧起身,走出地窖正想找那神秘无比的茶老舅,结界处却突然传来细微的崩裂声。
城墙之外,黄铜战车中。
胡寒眉突然伸手撩开帘子,她神色不如往日轻佻柔媚,反倒有种阴冷森然之感。
她朗声道:“方才夭阙塔律令传来,今日必须破开结界。”
“众儿郎随我入城罢。”
这个有着倾世妖颜的胡寒眉十几日来第一次走下黄铜战车。她衣袂飘摇,身姿看上去十分柔弱,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下的美人儿却让所有妖兽都俯首跪拜。
她踏云而行,瞬间就到了那道裂缝之前,只见她伸手一指,那道裂缝就像成熟的果实一般,又撑大了一些。
朱元盛面色大变,他迅速指挥投石车想要拦下那女妖,可是还没等开口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这位小哥,难为你不眠不休这么多天了,只可惜无力回天啊……哈哈哈……”胡寒眉笑着一步步迈进这座古老而遍布疮痍的城池。
无数士兵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想要挡下她,可是没有人能近其身两丈之内。
那些人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原本狰狞凶狠的神色一点点温顺下来,双目中渐渐失去了神采。
“我美么?”胡寒眉一边走一边掩嘴轻笑,她另一只手拎着裙摆,神色残忍而美艳。
有士兵不由自主地点头,涎水顺着下颌滑下来,和身上的血液混在一起。
“可愿为我浴血奋战?”胡寒眉的惑神之术和她的美貌一样,让人心生畏惧,让人不能自拔,也让人奋不顾身。
终于有人动手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将长矛扎进身边同伴的胸腔中,那人死前还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比起和那些不可抗衡的妖兽拼命,与同伴相杀不是更有趣也更为简单么?”胡寒眉跨过人类的骸骨,以一种征服的姿态一步步向前。
就在这时候,一道电光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面前。
胡寒眉抬眼浅笑:“是那位用五雷正法的孩子吧?”
谢遥听见她轻柔的声音心中狠狠一颤,内心居然有种遇见无暇仙子般的悸动之感。他在脑海中拼命念着太上感应录,平静心绪,心道这妖女当真媚术了得。
周围的士兵已经完全失去控制,开始彼此厮杀。谢遥看见那些朝夕相处、同袍同泽的士兵们将用来抵抗外族的兵刃刺入彼此的身体,心下有种悲愤之情涌出。
这么多日的坚持,这么多日的不离不弃,这么多人的梦想和责任,这么多人的血肉和眼泪,全部被眼前这个妖女一个笑容毁掉。他恨这妖女的残忍毒辣,更恨自己的无力抵抗。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那边的孩子,你说,我可是倾国倾城?”胡寒眉朝谢遥缓缓走来,笑容清浅,只一眼便销尽千古红尘。
谢遥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努力用太上感应录填满自己的脑海。
不知不觉之间,他忘记了身处战火之中,忘记了面对着强敌劲旅,忘记了爱慕与悲痛,心下一片空净,唯有太上感应录一字字闪现。
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坐忘之镜。
可是这种玄妙至极的感觉只存在一小会儿,他突然感觉腹间一痛,钻心的疼痛从伤处传遍全身。他低头,看见有半截长矛从腹部穿出。
他抬眼看向胡寒眉:“你……!”
“莫看我,这可不是我做的。”胡寒眉歪着头笑了一下,越过他走向更深处。在她身后,因为无人阻挡,一只只妖兽井然有序地进入城内,城门处已经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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