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蓦然传来冷冷一声,将容惜辞吓得差些惊叫起来,还是一双熟悉的手捂住了他的唇,才制止了叫醒大半夜的聒噪尖叫。
“你作甚呢,”跳着转回身子,容惜辞掰开了温御修的手怒道。
“啧啧啧,”摇着头,温御修摸了摸容惜辞的脑袋,“你怎地这般怕呢,莫不是怕鬼罢。”
“滚去吃鸟去罢,”一脚朝温御修的膝弯踹去,岂知却被他避了开去,容惜辞更是气极,扑到了他的身上,就扭打了起来,“你不是醉了么,你混账!”
“我若不装醉,高兄只怕今夜都不会归家了。喂喂,你快给我下来,喂喂喂,你再不下来我便吐到你身上了,嗷——”
容惜辞方才的尖叫未能出口,但温御修却是结结实实地将深夜给叫醒了,引得家家户户点起了明灯,一时之间,亮了一整条街。
咕隆一口,看罢那叉着腰脸现不悦的酒肆小二,温御修讨好地笑了笑,登时便背着容惜辞溜走了。
第二日,温御修因着酒醉,睡到了晌午方醒,容惜辞早已起身,无聊地趴在桌上,逗着纤羽玩,嘴里在学着纤羽哼哼唧唧,好似在唱着什么歌,但走过去,却又听不清歌词,只能闻着旋律。
微有一怔,温御修只觉这曲儿有些熟悉,回忆了须臾,方想起那是他们前去千香阁之前,容惜辞嘴里唱的曲。
“此曲唤作何名?”忍不住心底好奇,温御修问了出口。
哼调戛然而止,容惜辞直起了身,灵动的双眸里水光潋滟,写满了看不懂的神色,蓦然开口,却是一句将好端端氛围给摧了个粉碎的粗话。
“干你屁事!”
“……”
温御修懒得理他,转身去洗漱穿衣,同容惜辞说话,他简直是被夹了脑门。
温御修不理会他,容惜辞便不满了,炸了起来道:“你作甚不理我。”
眼皮子一掀,温御修打了个呵欠,走到外头瞧着正午太阳正毒,思虑了半晌,还是脱了外裳,滚回了床上,卷起被子继续睡:“我一夜宿醉,困得紧。”语落,也不管容惜辞在他身后吵吵嚷嚷,便阖目睡去。
温御修因着幼时身在那处炼狱之地,睡觉有时都成了奢侈,是以后来养成了无论如何吵都能入睡的情况,是以现下,任容惜辞如何踢他拽他,他都不为所动,睡得是香香甜甜,浑然不觉自己一日都未进食。
眼看着容惜辞吃瘪,纤羽兴奋地拍翅嘶鸣,容惜辞横了它一眼,便抱起了白玉琴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寻东西吃。
当温御修从闹哄哄的吵闹声中再度清醒时,不觉已是夕阳落幕,灿烂的暖金色斜入房内,烘得他一身暖意。
四处张望,却见容惜辞不在屋里,纤羽也不见踪影,而耳边仍响着聒噪的吵嚷声,原以为乃是梦中杂音,却未想,竟是门外传来的。
侧耳去听,依稀可闻武器相接之声,店内客人叫嚷之声,尚有……琴音?!
“惜辞!”混沌的双眸乍然惊醒,温御修不作他想,便翻身下床,一披外裳冲了出去。入目是一片杂乱,廊下两位男子打得正欢,可怜众多无辜的客人抱头乱窜,生怕一不小心便把自己的脑袋送至了他们的兵器之上,而在他们不远处,容惜辞正气定神闲地弹拨着白玉琴,面上的怡然,恰似这人间喧闹与他无关,绝尘中欲翩然仙去。
生怕这寥寥剑光伤了容惜辞一丝片毫,温御修一撑扶手,便从楼上跃然而下,飘落容惜辞面前,启唇欲言,却在见着容惜辞阖目沉醉之颜后,又不忍打扰,只得安然立于他的身前,警惕地目视着前方的打斗。
一眼见之,便慨这两人的武功之高,一人使一把黑剑,一人使着一条白鞭,一招一式间使出了全力,劈砍削转之间,带着高绝的内力,若非因身着在一家小客栈内,而放手去打,必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武。
看到那些吓得将头埋到柜台之下的掌柜与店小二,薄唇一抿,温御修便掏出了折扇,目光凛起,寻着了打斗两人之间的一处破绽,箭步一冲,叮地一下,便将折扇嵌到了他们相接的武器之中:“两位若有何冤仇,不妨寻个僻静之地再打,这在客栈里吓人,非君子所为。”
似觉温御修所言在理,白鞭之人哼了一记后,那使黑剑之人便先一步撒了手,拱手一礼:“抱歉,我无心伤你,实是你出手,我方不得以防守。”
耳畔传来的声音略有熟悉,将温御修疑惑的目光引了过去,却在见着那人之颜时,讶然一惊:“一剑魂封无恨。”
唰地一下,一把黑剑便毫无征兆地架到了温御修的脖子上,冷音随着剑主而出:“你是何人,缘何会得知在下之名。”
对方的眼里写满了对自己的好奇,温御修一时不觉疑惑,昔时自己救下他,已有过一面之缘,莫非封无恨便给忘了。
但即刻,他便明了为何对方认不出自己的了。
只见白鞭之人双手环胸,再次冷哼一记,扯着嘲讽的笑道:“哼,不过是问个名儿,便以剑胁迫他人,你这般难相处之人,谁人会去救你。甭说我并非你救命恩人了,即便我当真是,我也只怪自个儿不长眼!”
这话说得极其犀利,刺得封无恨执剑的手不禁一抖,骇得温御修赶忙足部一划,掠开了剑锋,以免血溅当场。
封无恨缓缓将剑收回,抱拳,对着温御修深施一礼:“抱歉,在下只是过于讶异,是以方会得罪,请多多包涵。”
还未待得温御修出言,却听白鞭男子替他接了口:“我说,你还是甭包涵了,指不准下一次又得被他莫名其妙的拿了命去,人家可是出了名的杀手,要人命同个切菜一般,容易!”
攥拳之声随着封无恨脸上绷紧的线条而响起,他明明脸上已有愠意,但却强逼着忍耐,缓慢开口:“文余逝,你虽为我的救命恩人,但我望你能积些口德。诚然,昔日的我乃是杀手,但现已改过自新,仅作普通的江湖人。你的大恩大德我感怀于心,但凡事总有个度,还望你自知。”
“哼!”文余逝略有一默,眼底划过愧色,但手上却是一震袍袖,将白鞭抖得嗖嗖作响,“我先前已说,我并非你那劳什子的恩人,你偏生不信,如今倒是责怪我了不成。”
封无恨眼底一黯,摇头道:“我绝不会认错,昔时你在郎雪山中救过我,那一日我瞧的清楚,你使得一条白鞭,而你在临走之前,也曾同我道过你姓文,而纵观江湖之上,使得一条白鞭,文姓的男子除却是你,便再无他人。诚然,兴许于你而言,救过之人多不胜数,不记得我,但这份大恩我是一直都放于心底的。”
不禁嗤笑一声,文余逝摇头抿唇:“罢了罢了,你爱信不信,只要你不碍着我去千香阁参加大会便罢,我也懒得阻你。”
“你要参会?”封无恨迈前了几步,拦住了文余逝。
“怎地,”文余逝抱胸睨他,“连救命恩人去参会都不允么。”说话间,便是默认了自己救命恩人的身份。
封无恨听罢,沉默了须臾,颔首道:“我不会阻你,但这选美大会过于凶险,你既救我一命,那我便拼尽全力助你。”
“随你。”摆了摆手,文余逝显然没有精力同他多话,行到柜台丢了一块银子,要了间房后,便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房间。
这店内的东西因着他们的打斗而坏掉了不少,好在文余逝给的银两足够,这店小二原本不悦的脸色登时便换成了谄媚,连带着迎上封无恨,也带起了笑意。
封无恨原想再随着文余逝上去,但细想不可多加叨扰,便同小二要了另一间与文余逝相邻的房,跨步上了楼,消失在了阖上的房门里。
从始至终,这两个人都未看温御修几眼,独独将他晾在了一边,直待容惜辞将自己下巴重重地一磕在他的肩上,才将他从震惊中拉回来。
“你咋了?”容惜辞歪着脑袋,掐了几把温御修的脸蛋,又好心地帮他把卸下的下巴给按了上去。
猛地一甩头,温御修才将这事给顺了下来。纵观方才来瞧,这封无恨摆明便是将文余逝当成是当初救下他命的自己了,可恨只自己当时被送回了现实世界,未能及时将自己的名姓告知,结果被封无恨这榆木脑袋认错了报恩对象。本想着开头承认自己乃是救命恩人,可自己没有什么证据,而他的“白鞭”杀人眼乃是江湖极其惧怕与忌讳的武器,不敢在这白日里轻易露出,是以这误会也只得生生地扼在了喉头里,含血吞下腹。
容惜辞听罢,撑着颔思索了半晌,忽而打了个响指,笑言:“其实,这误会也并非坏事。”
“此话怎讲。”好心救人,却被人报错了恩,温御修蔫得双手拉长地趴在了桌上,下巴搁在桌角,神情恹恹。
“嗤,封无恨与文余逝这两人日后可是明莲的左右护法,而如今你也瞧着了,封无恨与文余逝两人武功高强,而封无恨又认不出你,以恩为赌让他不再参会也不大顶用,即便能阻下他,文余逝这般轻狂的性子也不大好对付。是以我想与其阻止他们去参会,倒不如想法子让他们俩对上明莲的床不感兴趣,从心底绝了他们的想法。”
“你待如何?”话音一落,看到容惜辞那勾起的唇角,温御修便觉头皮一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嘿嘿,这世上尚有何种能比得上他们两情相悦来得更为有效的法子……”“子”字还未落音,便见温御修哗然站起,款款地迈着颇为沉重的步子行到了房门口,一拉房门,朝着外头整理打斗残骸的店小二嘶声大吼:“小二,快唤大夫,这儿有人发疯了!”
“……”
于是,当容惜辞发狂地骑到温御修背上,撕咬着他的耳朵,闹得客栈众人害怕这疯子报复一哄而散后,温御修以被压到床上被容惜辞煎而惨败。
翌日,大败于容惜辞手的某人,迫不得已带着一眼眶的黑眼圈,扭曲着自己酸疼不已的身子摆出一个儒雅的坐姿,僵直着手捧着一盏香茗,故作温文尔雅之态,咧着一个自以为很得体的笑容,端坐于大堂之上,还时不时地对着那翘着脚嗑瓜子的容惜辞问道:“如何,这个笑容风不风雅。”
噗地一声,将瓜子壳吐了个老远,容惜辞恹恹地瞅了他一眼:“疯……呀……极其疯呀。”
未能听出容惜辞话中之音,温御修满意地掏出了折扇,挥了几挥,努力将这因嘴角生疼而僵硬的笑容摆得自然一些,眯着弯弯的眼,笑对着楼梯口,静待着要“勾引”之人下来。
在他“风雅”的笑容成功将数位客人吓走后,他心心念念的男主角终于隆重登场!
轻盈而无声的步子缓缓地落到了楼梯之上,半点沙尘都未扬起,皂白的靴子上纤尘不染,纹着银线彰显华贵,一步一步,慢慢往下移的步子,好似在温御修的心里擂鼓,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胸腔。
快了,快下到大堂了,那双白靴即将便要落到了温御修的身侧。然,便在这须臾之刻,一道黑影从楼上翻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了白靴的面前,双手环胸,脸色容峻,“你要出门?”
白靴的主人抱胸靠于扶手处,慵懒地撩着自己耳侧的长发:“你有完没完,现下我要出个门,你也要阻拦么。”
“不,”封无恨摇头道,“我保护你出门。”
文余逝不禁将眼皮子掀了一掀,走上前用掌背轻轻一拍封无恨的胸口,“那烦请你借过,我要出外去。”
“好。”沉稳的落音,封无恨脚步微移,便恭敬地低头站立文余逝的身侧,待其走过后,他又如同个影子一般尾随而去。
行至门口时,文余逝颇为不悦地转回身,对着那低眸跟着的人冷冷一言:“你跟着我作甚!”
“保护你。”
“嗤,我不用你保护。”文余逝嗤了一记。
“你昔时曾救过我……”
“成了,”把手一挡,阻下了那听了不下百遍的言论,文余逝开口道,“我说过我并非你的救命恩人!”
“你昨日里还承认了。”
大大地叹了一口胸口的闷气,文余逝单手叉腰,另一手扶额道:“我当真是服你了,先前我说我不是,你非得要我承认我是。后头我为了避免你纠缠,是以方会承认此事。你这是傻子不成,连我不待见你的话都听不出。你若再跟着我,便莫怪我动手了。”说罢,便将手覆到了腰上的白鞭之上,作势便要动手。
却听这时,一道清朗之声插入他们之间,打断了这剑拔弩张之气,
“两位公子一看便知不是俗人,如此行色匆匆,不知要去何处……哎哟,”睨了踢他一脚的容惜辞,继续道,“咳咳,抱歉,两位公子武功不俗,在此争斗未免大伤和气,坏了店家的桌椅不说,反倒气得伤了自己的肺脾,倒不如一块坐下,饮一壶清茶,祛祛心底的燥气……”温御修这“气”字还未落音,便听嗖地一声,一个人刹那间便闪了出去,“气”字落定时,又听一声嗖,另一人风风火火地追及而去,独留一道劲风呼呼地刮进店里,扑到那说话之人身上。
温御修在风中凌乱了,这摆了许久的姿势与造型,他人竟然不屑一顾,还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哗地一下,拍桌惊起,震怒地一撩袍袖,一脚踏上椅子,摩拳擦掌:“你娘的,小爷给你们好脸色,你们视若无睹,那便莫怪小爷我来硬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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