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并不明显。
只是偶尔觉得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可当我一回头,却立马鸦雀无声。我问弟弟,他也是一片茫然。
接着,又一个周末过后,情况变严重了。三三两两结伴的男女生在经过我身边后频频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聚首说些什么,再回头看我……那样的眼神里明白地透露着“我们在说你的坏话”,而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情绪越来越暴走。
上课时我身旁的座位总是空的,在食堂打饭受到万众瞩目的待遇,宿舍串门的很久没来了,弟弟和我走在一起时,会对那些明显在议论我的人大声喝斥……
太不正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清的实验楼楼梯间,我死死拽住龚真:“你快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在议论我?”
龚真不停地挣扎,“你!你干嘛问我?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放开我!”
“操!连队长都在躲我,我能问谁?”我气急败坏地骂道。这几天的经历让我变得神经过敏,脾气见长,一站在人前就控制不住发飙的情绪——
龚真的声音带上哭腔,她也歇斯底里地:“你不会去问你弟弟!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他都知道了!”
我的理智“啪”地断掉,手上一用力,整个人失去了控制:“这跟我弟弟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龚真“哇——”地哭出来!
我一愣,回过神,松开她。
她的手腕上赫然浮现五指狰狞的淤痕。
“对,对不起,龚真。我不是故意要弄痛你的——”
我还没说完,她已经朝我扑上来!力道不大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我察觉不到痛,耳里全是她哭喊的话——
“你还是不是人了!你知不知道我对你——为什么你要做出那种事?你是个混蛋!大混蛋!我为什么不早点知道你是个同性恋!呜呜……”
“同性恋”!
“同性恋”!
“同性恋”!
大脑一片空白!我连龚真什么时候跑走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知道了,他们知道了——
我是“同性恋”!
踉跄跌坐在地,明明已经是夏天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阳光的温度。
“哥,你下午去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回想起来,这段时间,弟弟一直尽量跟在我身边,守护我……
“阿悠,谢谢你……”让我还有可以回来的地方。
“哥,你说什么啊。”
“……阿悠,你,相信我吗?”
“嗯?”
“我,我不是——不是同性恋……你相信我吗?”
弟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我当然相信你,你是我哥耶!”
“……谢谢。”我握住他的手。
只要阿悠相信我就好了,别人怎么想我都不管,我只要我的阿悠相信我就好了……
催眠似的麻痹自己,脑中这么想着,心脏却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呼呼灌着冷风——
相信?
连我都不相信自己,这样卑微地圆一个谎,下场会如何?
我这么做就像是在掩耳盗铃,周围的人都清楚我的“真面目”,我却一个人在这演戏,演给一个人看的戏——
我一个人入戏也就算了,难道也想把阿悠拉进来成为别人“观看”的对象吗?
不,不。这不是我的本意。
——还是,对我来说,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值得让我费神去撒谎?
“……”
阿悠,你知道吗?每到这种艰难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不,不只是想,是忍不住期盼,期盼当初那个心脏分离的手术没有成功,我没有活下来——
这样,我就不用面对这么多难题——
这样,我就能与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
辅导员找我。
来通知我这个消息的班长不拿正眼看我,却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打量我。
真是好笑,难道我“变成”同性恋,长相也不一样了?
不过我没心情和他计较。辅导员找上门,这出乎了我的意料。这说明,谣言不再只是谣言,闲言碎语已经升格到政治问题。
我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却难免惴惴不安。
“下场”二字,我越来越确定不了了。
辅导员不是今天的主菜,他二话不说,就把我领到了教导处。
我的心越发不安起来——长这么大,我习惯了当个“好学生”,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叫到教导处这种地方。
然而同时,心中一角却有股愤怒在升腾——
难道“同性恋”就是这么“严重”的问题吗?说到底,它不过是我个人的性向而已,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就要被带到这里来接受“审问”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显然,我对面的五位老师是这么认为的。坐在最中间的秃顶老头用他绿豆大小的眼睛瞪住我:“尉迟卫,你应该清楚今天我们为什么找你来吧?”
“是,我明白。”我摆出合作愉快的态度。
“很好,那么,你把事情交代一下。”
“我只能说,传言是虚构的,什么和男人接吻,我是同性恋之类的,统统都是谣言。”
绿豆眼老师把眉毛一挑,并不相信我:“你说那个人不是你?”
“要么根本没那个人,有的话也绝不是我。”
“不是你?那么,可能是你的双胞胎弟弟尉迟悠了?”另一个不知什么官阶的女老师凉凉地插了一句。
我的脑中“轰”地一下炸开,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谁都知道我和弟弟的身形差很多,怎么可能误认?没错,外出的是我,不是我弟弟!”谁都不能企图伤害我的弟弟!
五个老师听到我的承认,一下子来劲了,仿佛离“嫌犯认罪”已不远了。
“尉迟卫,你承认自己外出,那么,你为什么外出?又在校外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违反校纪的吗?”
我撇撇嘴,露出几分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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