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原越后上山,声名远播,奇闻迭出,究其根源皆因此处冬日雪舞远胜他处、寒意倍增于他处,素有雪女出没之说。故而常有苇原好事之人来往此处寻幽猎奇,皆是乘兴而来百姓;若然以此相询土人,则多见有遮掩、畏惧之情,因此更添几分神秘之色。
其下有数村落散落,名亦简朴,但依山形高下而名之,曰上越、中越、下越。其间居者衣衫褴褛,可知其困顿;更兼见识浅薄,但只知税赋之苦、饱腹之累,而无论王朝更迭、世族尊荣,怎不多为贵者所鄙夷?其中有称下越者正是雪姬幼时居留之所。
雪姬生而为人所弃,未曾一见父母音容,得阿公阿嫲之怜爱而养于膝下,实是清贫已极;况乎山中村居,自是麻衣粗布,荼蓟为食,终年劳作无休,雪雨之日则倍增其苦楚。若以日后所见而度之实无甚闲适之时、快意之事。
虽是如此,但阿公阿嫲容颜心中常在、下越村景梦中长存者,何也?亦不过是琐事件件桩桩,历久弥新,萦绕不去:
牙牙学语之时,阿嫲曾轻点额间,笑语道:“白雪纷纷送你来家中,自当以之为名。”其意欣欣,溢于言表。
或偶有浊酒一杯,阿公以粗盐佐之,醺然兴起,便唱几声山野小调,虽是荒腔走板,但有阿嫲拍手应和,倒也其乐融融。
闲暇时又常有三五村童,呼朋引伴,春时折花扑蝶,夏时捕蝉弄雀,秋时寻果收菜,冬时戏雪弄冰,也不乏欢颜绽露。
奈何乱世纷纷,豪强并起,何处又有避乱之桃源?如此清苦平淡的日子亦不过将将过了六年,便也不复存在。
犹记得战火一起,满目皆是血色淋漓,刹那间亲友便已是阴阳相隔。哀告声与戏弄声同在,惨叫声与狂笑声并存;入目处,屋舍或是焚毁或是破乱,无一完好。如此惨况又怎不叫人愤恨?怎不叫人怨怒?若能手刃恶獠报得亲恩,又何惜此身?飞雪知吾心,漫天袭来,将尸首一一掩藏;寒风知吾志,凌冽如刀,将恶者一一绞杀。得见此景,我亦可安心而去。
长睡不知时日,醒来已是换却天地。神宫雅致非常,独步苇原,有樱雪海红各擅其芳,有曲廊碧池自得风流,有神社宫宇庄严肃穆,亦有神官长老面目亲和。然则梁园虽好却非雪子之家,更那堪神宫之中真真正正是平和其外暗流其内?
纵然是当面礼仪如常,又怎禁得住暗中屡屡以粗手婢相讽喻?纵然是当面自承技不如人,又何尝不以世族出身二为青白眼之分?
祭者祀姬如此,神官亦非表里如一。觊觎华夏之心,灼热如火,将其五脏六腑尽皆燃透,浑不知国中纷乱不止又岂是疆域大小之缘故。执念深种,再难清除,其下祭者祀姬自是耳濡目染,纷纷仿效,雪姬又岂能一尘不染?
落入此间,便与跌入泥沼一般无二。或是与之沉沦,或是独寂寂而漠然,绝无从容脱身之理。如原姬之辈,纯善如斯,得滴水之恩便欲报之以涌泉,亦不过是沉沦鬼道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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