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宏屹正是踌躇满志之时,恨不得立刻鲤鱼跳龙门,这“平安康泰”四字毫无大志,听在耳中甚是不顺耳,叫他生出几分不喜,心中隐隐觉得小古氏果然是小家出身,凡庸了些,再看看屋内十年如一日的虽典雅却不显富贵的摆设,联想以前她处事,虽说是清高之态,但也显得小家子气,不够大气雍容,都说妻慧能助夫,若以后自己得志,她也这举止只怕也难配得上和官家夫人来往,于自己助益寥寥。一念及此,又记起那密州知府似乎有个大龄未嫁的庶妹……
小古氏本想听他像往日般回馈几句感动之词,融洽夫妻情意,但见俞宏屹似乎陷入沉思,竟似不曾听到自己的话,这般心不在焉,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小古氏一愣,心头顿时凉了一半……
俞家宗祠是不准女子入内的,即便是俞宪薇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她也只有资格站在门口跟着屋里的俞老太爷等人跪拜祖先。但她心头有事,便格外打起精神看着里头的动静,俞老太爷是如何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了族谱柜子的黄金锁,如何恭敬地双手捧出一本族谱,如何将早已备好的内容抄录在族谱上,最后又是如何将抄录好的族谱放在乌压压的祖先灵位前的红锦托盘上,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俞宪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本记载了她所有疑问答案的族谱上。但纵然只有几步之遥,她甚至能看见族谱上模糊的黑色字迹,但却没有办法就这么踏入祠堂,将上头的字一个一个看清楚。
她心头百般煎熬,便如回到了火海中被炙烤,却要维持表面的仪态,几乎不能动一动手指。站在旁边的俞明薇察觉到她的不适,低声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俞宪薇咬牙点了点头。
门前只站着她们两姐妹,俞如薇并没有来,理由是身体着凉不适。
其实上辈子的俞宪薇才真是被她瞅准空子浇了半桶凉水而着凉发烧,没有参加这个仪式,当时俞宪薇烧得迷迷糊糊,事后也不大记得记入族谱这件事,只记得俞如薇性子怪癖不好惹。
这一次俞宪薇并没有亲近俞元薇,也处处注意提防,这才没有成为俞如薇重点坑害的对象,但是俞柔薇似乎比较凄惨,从俞元薇的住处回去时,穿堂门上掉下一条死蛇,几乎没把她吓死。而俞元薇自己,听说也不知怎的,好端端的地上也差点跌了一跤。
俞如薇就是用这种沉默而带了几分小歹毒的做法,昭告所有人她对俞元薇的憎恨。俞宪薇突然有些羡慕她的快意恩仇,因为,即便小古氏和俞明薇是她的仇人,她可能也没办法如此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仇恨。
仪式很快结束,众人鱼贯出了祠堂,因祠堂里还燃着香烛,所以门户不闭,只留了专人看守院门。
今日后,已经亡故的六老爷俞宏岓就算有后了,之前他的丧事办得有些仓促,俞老太爷和俞老太太都沉浸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中,来不及想太多,待到出殡尘埃落定,记起此事,便深觉愧对儿子,幸而二儿子通情达理,同意庶子出继,这才让两位老人心头略感安慰。
午宴上,才七岁的俞善琨正式改口,唤自己父亲嫡母做二伯二伯母,俞二老爷和这个庶子情分寥寥,并没有如何舍不得,反而没了这个庶子,他更有借口求子而去姨娘屋里歇息,越发可以避开王氏这个恶妇。嫡母王氏也是淡淡的,不轻不重地吩咐了几句话,只有生母丁姨娘泪眼朦胧,心如刀绞。
因为俞善琨才出了麻疹,虽已大好,但尚未痊愈,只出来露个脸就被抱了回去。但俞家两位老人了了心事,也就不介意,心头一桩大事放下,终于能露出一两个笑脸,席上气氛也轻快了几分。
俞宪薇只觉度日如年,恨不得天立刻黑下去,才好趁着夜幕找机会进入祠堂。
俞明薇看着明显深思不属的姐姐,颇有几分疑惑,便想着或许该私下问问南跨院的人,这个姐姐最近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变了这么多,难不成是有了什么心事。
“啪!”五彩鹦鹉石榴的茶盏被狠狠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小古氏站起身怒视点翠,薄怒的声音里带着些微颤抖。
“太太!”小古氏素来温和,连说话是轻声细气,点翠跟了她三年,做到心腹位置还从不曾见她发怒过,此刻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忙不迭道,“太太恕罪,这是老太太屋里的玛瑙亲口所说。老太太……老太太她要给老爷送人。”
小古氏自回府后,私下里一直试图收买老太太房里人,但那些人大多是俞家家生子,家财丰厚,眼高于顶,小古氏纵是想收买也一直不得法,好容易才通过点翠的表姐搭上了老太太屋里的玛瑙,算是在永德堂有了人。今日她看俞宏屹很有些不对劲,疑心是前几日在永德堂听了些什么话,便悄悄塞了一百两银子叫点翠去问玛瑙,谁知竟听到这么个答复。
她只觉天旋地转,竟有些站不稳,平地里踉跄了两下,旁边赖妈妈忙上前将她扶住:“太太,您千万撑住。”
小古氏浑身发抖,颤着唇问:“老爷呢,老爷怎么说?”
点翠战战兢兢道:“老爷同意了,说等祠堂的事情忙完后亲自和太太说。”
小古氏心头冰凉,只觉自己身子都是脆的,碰一碰就能碎了满地,她目光阴沉,突然冷冷一笑,喃喃道:“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怕我心里有气要拿宪姐儿入族谱的事作筏子,所以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没有后顾之忧再来逼我。”忽而伤心落泪,“十年夫妻,原来我在他眼中,竟是这样不堪不可信的人么?”
赖妈妈也是落泪,扶住小古氏肩膀安抚道:“青梅竹马的情分,多年夫妻的情分,老爷心里还是有太太的。”
小古氏怔怔半晌,默默流泪:“青梅竹马又如何?那时候还不是说负就负了。多年夫妻又如何?当初的信誓旦旦此时哪里还能做得准。若等到以后别人来踩在我头上,不如和大嫂一样去庙里度余生吧。”一时只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忍让贤良,处处防范,母亲的遭遇仍是又要在自己身上重现,却是再无办法应付了,她顿感万念俱灰。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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