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羊头烤熟了既瘦又小,哪怕分得再零碎也给不了多少个人,但是,边塞地区原本就没几个高官,即便有五品之上的有些又因职责所在没来参加杀糕会,因而魏五郎这种正六品的上牧监副监轻轻松松便能排在前十五内。
此刻,他看到刺史与监军手中羊头已然变成白净骨架,不禁有些怒了:自己此番新上任同段荣轩一样正需款待又是世家子弟,怎么也得给点颜面排上吃羊头吧?!怎么能被忽略?
正当魏成功强压怒火瞥向段荣轩暗骂“这阉宦一定是故意的!”之时,却见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举起先前剜下来搁在青瓷小碟中的一对羊眼珠,递给随侍僮仆后又忽然抬头冲自己风清云淡的一笑。
“快,给魏副监送去,”荣轩支使着僮仆,又用极其熟络的语气冲魏成功扬声道,“五郎,来,用酒下了这对烤羊眼,祝你来年心开目明。”
看着那已经搁到自己食案上的碟子,以及其中焦黄里带着一团黑的烤羊眼珠,魏成功顿时面露菜色——“恶心”两字都不足以形容这玩意儿到底有多么的难以下嘴!
京城有些矫枉过正的贵胄人家将孔子所说的“割不正,不食”奉行为就餐礼仪,认为内脏下水等不属于“正”肉的不能食用,魏五郎从前自然是没有吃过烤羊眼的,可他偏偏无法拒绝荣轩的“好意”。
因为这玩意儿在西北已被众人视为极好的下酒菜,殊不见前面火堆处还有人攒了好些眼珠串正在炭火上喜滋滋烤着么?
恶心到想吐,却偏偏不能指责对方此举是刻意折辱,魏成功憋屈着心道:心开目明?为什么不是‘高瞻远瞩’。这阉宦是在骂自己‘眼内无珠’呢,还是讥讽前面没巴结他是‘有眼不识泰山’?或者说,是不该‘狗眼看人低’?
不论心中如何想,魏五郎迟疑片刻后不得不佯装欢喜谢过段荣轩,缓缓夹起眼珠放入了嘴里,努力控制表情使其不要太过扭曲,然后闭了嘴一口咬下去。
一瞬间,耳畔仿佛忽略了草地里篝火处嘈杂的歌舞声,只听到咬在齿间的东西在清晰的咯吱作响。
再一抬头,魏五郎恰好看见坐在上席的监军正慢条斯理撬开羊颅盖,用刻花银勺舀出嫩白脑髓蘸了酱来吃……
瞧着对方美滋滋的进食模样再看到那白糊糊腻嗒嗒的东西,他顿时想起了狩猎时被段荣轩三箭连射破开头颅钉死在自己脚边的岩羊,眼前似乎又瞧见方才一滩殷红鲜血中带着星点脑髓的可憎画面。
顿时,一股酸恶感从胸腹猛然涌至喉头,本就扑了粉的面颊顷刻间白如绢纸,忍无可忍中堂堂魏氏五郎竟在众目睽睽下像怀胎妇人似的失态干呕。
魏成功这作态被周围一干铁铮铮西北汉子瞧见了自然鄙视不已。
先前打猎时就瞧不起他一无所获连普通强弓都拉不稳,此刻更觉这京城来的小白脸没出息——不就是烤羊眼么,如此美味的东西,居然也能吃得想吐!
这厢魏五郎过得痛苦,那端女眷席位上待着的魏五娘子也比他好不了哪儿去,得罪了宴会发起人刺史正妻布氏又如何能在对方眼皮下过得舒坦?
在冰雪满山的冬季里,只需稍微暗示一番,叫人送上一壶半冷不热的酒外加两碟凉飕飕的荤菜就够兰聪吃瘪了。
瞧着那特意请她“品尝”的肥得发腻冷后又白如脂膏的“绝美野豚肉”,她倒尽了胃口极想忿起掀桌。
肥猪肉那可是下等人吃的东西,野猪也是猪啊!简简单单用“野豚”两字美化了难不成就能当真变为珍馐?
可偏偏又不能说布氏在刻意寒碜人,知名医者只说猪肉性寒多吃易生病,连药王孙思邈都琢磨出了猪肚、猪肠的吃法,玄宗皇帝也曾用野猪款待安节度使,如今刺史夫人请下官家眷吃两片完全合乎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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