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惯了胡家富贵却因生母身份卑微只能做婢女雯娘又怎么可能真正甘心?她从前是实在没法子才做小伏低,如今锦绣递了话来,她自然乐意顺手一帮,没损失又能膈应锦珍,何乐而不为?
要戳破胡炬的盘算其实很是简单,不过是带话给已经脱籍的乳母文氏与黄大郎一家,然后在市井中散播些风言风语罢了。
薛氏与那崔家二房的继室私下达成协议,除了救命之恩外还花了大价钱买通对方想让锦珍嫁给那前头原配生的嫡长子。
胡家打算用女儿与定西都护家儿媳的亲兄长联姻,以便使自己的西北商道之路更畅通,崔家继母张氏则希望给隔了肚皮的儿子定个商户女毁了他前程好给自己亲子铺路。
这本是一件双赢之事,得利的却只有胡家与那张氏。
远在京城的崔相怎么可能乐意自己亲孙子娶个商户女?准备考武举一步步做将军的崔文康前程远大如何能容得下这样的妻子?已经嫁到定西都护肖家的崔婉如也不会乐意自己有个如此不堪的亲嫂嫂。
这桩亲事必定是瞒着所有相关者私下进行商议,欲出其不意的定下来叫人没时间反悔,锦绣根本无需多做什么,风声一放出去崔家本家与肖家那边的高门大户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此事。
果不其然,正当锦珍求了姻缘回家,整日笑容满面的在锦绣与雯娘跟前耀武扬威之时,崔家二房的张氏却递了信来,说事情恐怕成不了。
起初胡炬与薛氏还以为张氏没说动她那刺史丈夫崔承望,他这是在端架子,想叫锦珍嫁过去做媵不做妻,夫妻俩又亲自带厚礼往邻州去了一趟,却依旧无功而返。
因为,那崔刺史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八百里加急信件,说他儿子在京城因参与军演出了彩,来年春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能中武进士,家中祖父母和大伯正在给崔文康相看京畿世家大族的女儿,叫他这远在边疆的爹别胡乱插手。
这崔文康是郡王之女所出,本就身份不低,之前因为是个纨绔郎君没能在京城说到一门好亲事,如今他妹妹嫁得好自己又上进了,如何还能被锦珍给高攀?
从雯娘那里听闻此事后锦绣当即冷笑:“商户女对崔家而言连做媵都看着不够体面,何况为妻?痴心妄想也不稍微靠谱些,这亲事宣扬出去又成不了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坏了此事又如何?于我们没实质上的好处。”雯娘却是坐在矮几前撑着下颚轻声一叹。
想着自己的未来,她总觉得前路一片黑暗没什么指望。锦绣不过刚到二八佳龄,自己却已经快满十八,再等不得了。
“怎么没用?锦珍坏了名声咱们就又得搬家,他翻年就能得到捉钱令史一职,此刻岂不正好带着全家去京城?”锦绣手上打着络子心中暗暗盘算,即便是胡炬不想走,薛氏也会怂恿他去。
锦珍的症结和薛家的靠山都在京里,她们多半还想垂死挣扎一番,万一能出个意外叫那崔郎君收用了她,好歹也能骗回个媵妾身份,当娘的都能使人停妻更娶,做女儿的自然也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去了京城又如何?”雯娘神色厌厌的,只蹙眉把玩锦绣藤篮中的红色丝线,万事提不起劲儿。
“起码没功夫把你送给那个长得猪似的大胡子波斯商人。”锦绣微微抬眼,短短一句话就刺得那雯娘几欲吐血,又暗暗觉得信她这妹妹一次似乎也还凑合。
去京城怎么可能没用?让雯娘逃过一劫不过是顺便为之,行在路上锦绣才会被放松看管,才能打探二郎究竟有没有被带上,才能寻机逃跑,或者说,到了京城,她才有机会找荣家二哥帮忙。
那是叶家唯一可求的贵人,却偏偏是个内侍少有出宫的机会,兰州、西平距离太遥远,就算荣轩愿意相助那也鞭长莫及,可若是胡炬带家人去京城打拼,境况自然会大不相同,兵法都讲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按古话去做想必不会有错。
眨眼间,夏末熬过便到了中秋,胡炬一路上匆匆赶路却也没来得及在自己家宅子里赏月,没能赶上八月十五在京城看灯,为此薛氏的儿子很是遗憾。
锦绣也很是遗憾,悔得半夜三更默默咬牙泪流,竟不能趁着看灯时人潮涌动以牙还牙一回,若能将那胡明珂给拐了去当作质子换回二郎,该多好……
到京城的当日,不知怎的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间或还有闪电与雷声划破天际,叶氏枯坐屋中呢喃念叨不知二郎会不会还怕打雷。
“怕也只能自己忍着。”锦绣瞟了瘦弱不堪的母亲一眼,实在是忍不住堵了她这么一句话,而后便回了自己寝室,快速换上了雯娘偷偷交给她的粗布胡服男装。
趁着院中奴仆慌忙安顿之机,借着夜色与大雨的掩护,锦绣在雯娘的帮助下终于偷跑出了侧门。
豆大的雨滴砸得人睁眼都困难,谁还看得到院中有人悄悄溜走?街道中自然也空无一人,就算不曾宵禁也没人出门转悠,雷雨闪电的,就算不怕被劈死也唯恐一不小心掉入沟渠中淹死。
头戴斗笠杵着一根竹竿匆匆赶路的锦绣纯粹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打算为自己为二郎和母亲最后搏一次,若是就此丧命也不枉重活一世——她没有不努力,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她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过是力有不逮罢了……
等真正走在路上,锦绣才知在风雨中步行究竟有多艰难,刺骨雨水冷得人打颤,风刮着残叶枯枝还一个劲儿往人身上抽。
更麻烦的是,胡宅位于京城西南边角的和平坊,段荣轩的私宅却是在东北处皇城旁的永兴坊,几乎要斜着穿越整个京城内城,途中还要路过三条在暴雨之下如同滚滚江河的沟渠,她一路走去自然是艰辛无比。
起先过桥时只是水流看着吓人,等她于一个多时辰后打算越过崇仁坊的拱桥去永兴时,抬眼一看,竟发现此处已经有河水从石桥面上湍急淌过……
锦绣垂头看着脚上那双本就尺寸不太合适,在暴雨淋湿后又变了形的男靴,不得不轻声一叹,扶着路边摇摇晃晃的小树将它脱了下来。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两只拇指的外侧都已磨破了皮,想必也出了血,只不过天太黑雨势过大瞧不分明而已,只是在脱鞋时感受到一阵阵的抽痛。
她一不做,二不休又脱了袜子,将布靴捆在腰际然后赤脚走上了石桥,将双手扣在桥墩上挪移,连折断了足足三根指甲都浑然不知,只就着河面的反光一步一滑慢慢前行,唯恐自己落水丧命……
待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段荣轩家门口时,几乎快要送去半条命,叩响门环后却又半晌无人应答,锦绣瑟缩在屋檐下望着瀑布似的雨水双眼一阵出神。
是因为雨太大没人听见叩门声?或者,整整一年没联系,他会不会已经搬家了?会不会根本就不再认自己?思及此处,她竟觉得自己剩下的一半生机也快耗尽一空。
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应答,锦绣自报家门说要寻段内侍伯后,却听得对方朗声道:“家主不是内侍伯。”
83书屋:(www.83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