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晋眯起了眼睛。
“父亲。”荣华低头扫了一下身上根本便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抬头,“大哥没了,荣华在这世上便没有最亲的人,在这个家里,更是没有什么值得荣华留恋的,若是父亲连这最后的一丝心愿都不愿意成全荣华,那荣华活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父亲是愿意高高兴兴的看着女儿出嫁还是想抬着女儿的尸体出门,全凭父亲的决定。”
温晋闻言,脸色顿时一沉。
而一旁原本便焦虑的林嬷嬷听了之后更是惊惧不安。
“你在威胁我?!”温晋怒色道。
荣华轻笑道:“父亲若是认为是那便是吧。”
“别忘了,你还有一个生母在!”温晋怒道。
荣华笑了出声,极尽嘲讽,“父亲,虽然你常年不在家,但是不会连府中的事情一概不知吧?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根本便不将我当做女儿的生母而受你胁迫?!”
“你——”温晋脸色有些铁青。
荣华看着他继续道:“父亲,如今有这个本钱威胁别人的人,是我!”
温晋倏然起身,面目更是愤怒,似乎要动手似的。
林嬷嬷见了,当即跪在了温晋的面前,哀求道:“老爷息怒,大姑娘不是故意气老爷的,大姑娘只是伤心,老爷,大姑娘自小便和大少爷亲,如今大少爷出事了,姑娘方才会这般的,老爷你便全了大姑娘的心愿吧……”
温晋没有理会林嬷嬷的哀求,而是冷着一双眼眸盯着荣华。
很显然,荣华如今的举动是出乎他的预料。
“父亲,不过是延缓一头半个月罢了,若是安家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那这般的合作伙伴不要也罢?”荣华低着头,漫不经心地道。
林嬷嬷继续哀求。
“好!我答应你。”温晋最后让步,作为一个商人,他很清楚如今谁占了上风,虽然生气,但是与以后的利益相比,这些气他还是能够忍住的。
荣华笑道:“多谢父亲。”
……
姑苏城北客栈
耶律祯自从见过了颜姨娘之后便一直沉默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也似乎有什么事情不能决断似的,他站在窗外,看着外面完全暗了下来的天际,一双湛蓝的眼眸深处某种情绪流动。
许久之后,这股情绪消失,随后,唤道:“来人。”
半晌,门外走进了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主子有何吩咐。”
“尸体再备一具。”耶律祯转过身,神色冷漠地吩咐,随后,起步离开。
……
温家内,经过了两日的沉淀,温显之死的影响仿佛已经消失,温晋即使伤痛但是却仍是用最低调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耶律祯一如往常一样潜入了温府当中,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去颜姨娘的住处,而是依着早便已经知道的方向而去。
那是荣华院子的方向。
从寒山寺一别之后,他有过很多次机会遇她相见,但是最终仍是放弃。
因为她那张与她厌恶之人极为相似的面容。
然而今晚,他却想见见她。
不仅是因为她仍有用处,也因为,寒山寺上的救命之恩。
耶律祯从来不欠任何人。
荣华并未入睡,仍是坐在了炕床上,手里拿着的仍是见温晋之时的那本书,仿佛她的精神在应对温晋之时已经用完了,这时候的她虽然没有入睡,然而却是呆愣着。
林嬷嬷却是支撑不住最终趴在了桌上子睡了过去。
她已经成了两天两夜。
即便再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耶律祯很顺利地进了院子,然后,进了寝房。
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荣华并没有警觉有外人入侵。
倒是昏睡中的林嬷嬷被惊醒了,然而还未看清楚什么情况,便被耶律祯手中弹射出来的一枚石子给击昏了再一次趴在了桌子上。
“你是谁!?”这时候,荣华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声音虽然无力,却是尖锐。
耶律祯上前几步,烛火将他的面容映照的更加的清晰。
荣华眼眸微睁,她自然不会忘记这张脸,“是你!?”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耶律祯嘴边溢着一抹微笑,“只是没想到几个月过去,温姑娘却成了这幅样子。”
荣华惊讶过后便平复下来,没有惊恐,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因为眼前之人的出现而惊慌忧心,可是如今,还有什么比她现在经受的更加让她惊惧的?“你是来杀我灭口吗?”
“你觉得呢?”耶律祯反问道。
“你若是真的要灭口,最好做的干净些,温府上下大约有一百多人。”荣华缓缓道。
耶律祯挑眉:“你就这么恨你的家人,恨不得拉着她们一同陪葬?”
“我没有家人。”荣华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她的眼睛虽然平静,只是,在眼底的深处,却藏着极深的悲伤。
耶律祯身子倏然一震,眼眸也因此而睁大了一些,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不过很快,他便恢复过来,“说的也是,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他的声音似乎比先前多了一丝情感。
只是,却也凉薄。
“你不是来杀人灭口?”荣华问道。
耶律祯笑道:“温姑娘何意认为?”
荣华低下了视线,似乎不愿意浪费力气再看她,“没有一个想杀人灭口的人会给要灭口的对象浪费这般多口舌。”
“那你觉得我来做什么?”耶律祯继续问道。
荣华抬起视线,目光却是讥讽,“公子若是想寻乐趣,最好走远一些。”
耶律祯笑了出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的清晰,“果真是有趣,虽然有些麻烦,不过,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总不好看着我的救命恩人被逼入绝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荣华问道。
耶律祯敛去了笑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为何?”荣华似乎不信他是真心帮忙。
耶律祯盯着她,“我耶律祯从来不会欠人人情。”
“耶律?”荣华缓缓道,“你是辽国人。”
“你比我所想的要聪明。”耶律祯笑道。
荣华凝视着他,半晌后,缓缓道:“若是我去衙门告发你,便是大功一件,这样,我一定可以自救。”
耶律祯并不生气,“可只要你一日是温家的女儿,你就一日摆脱不了温家的利用。”
“那你带我离开我温家有打算如何安置我?”荣华反问道。
耶律祯嘴角微勾,“小姑娘太过聪明不是一件好事。”
荣华因为这个称呼而轻轻蹙起了眉头,然后,反击道:“小伙子太过狂妄也不是好事。”
话落,她随即发觉自己的话似乎太多了。
对于一个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人,她所说的话的确是太多了。
上一辈子死的太快太突然了,所以,她不知道一个将死之人会如何,只是现在,她却似乎很喜欢和人说话,尤其是一个不用避忌之人。
而恰好,眼前便出现了一个。
荣华用这个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直到许久之后,她方才真正地明白,这时,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耶律祯似乎没想到荣华会如此反驳,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的笑声很干脆,也似乎很干净,“那小姑娘是否愿意跟着小伙子离开?”
一句话,说的暧昧无比。
荣华却没有这份开玩笑的心,“多谢耶律公子,我不会离开。”
这个决定,让耶律祯的笑容消失,“为何?”
“我还有事情想要做。”荣华缓缓道,“而且,我也不愿意跟着一个陌生人去经历那些前途未定的将来,即便是耶律公子,也无法保证我离开会比留下来好,既然如此,我为何要走?”
“你若是不走,人生就从此毁于一旦。”耶律祯声音渐渐地转为了冷凝,似乎因为她的不识好歹而动怒,“你若是走,就还有机会。”
荣华笑了笑,“我这人一向运气不好,所以,即便是有了新的机会,最终的结局也会是一样,我不想在被这天老爷耍弄。”
耶律祯的脸色是真的变了,“我说过我耶律祯从来不会欠人人情!”
“耶律公子若是真的想报寒山寺的救命之恩,那便替我杀了谋害我兄长之人。”荣华看着他道。
耶律祯冷笑:“如何报恩,我说了算!”
“所以你不是来报恩。”荣华笑道,“你不过是来寻找趣味罢了!留下了虽然注定下场悲惨,但是总好过去给别人当玩物,最后再被弃之如敝履的好。”
“你——”耶律祯似乎被气着了,“不知好歹!”
随后,转身拂袖而去。
荣华仍是不为所动。
耶律祯走的很急,便是连房门也没有关起来。
寒风透过了敞开的大门灌进来,满是的冰冷。
荣华搁下了手中的书本,下了炕床,然后赤脚走到了门前,却没有关门,而是站在了门口,双手张开,任由着寒风吹袭。
而此时,在外门的暗处,耶律祯双手负背站着,一双眼睛盯着在门口处自虐的女人,心头随即又窜出了一股莫名的怒火。
而随后,他也被这股怒火给惊住。
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如此轻易地激起他的怒火!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即便她不是好歹,可是,他也不该动气。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即使她还有些用处,可是,仍旧不过是一个女人!
耶律祯眯起了眼,随即转身离开,而这一次,他没有留下。
荣华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林嬷嬷从晕厥中醒来开了口叫唤,她方才转过身。
林嬷嬷迷迷糊糊地寻找着荣华的身影,在门口处寻找了荣华之后,方才安心,随后,精神也被寒风唤醒,连忙起身,“姑娘,你怎么站在门口?”
说罢,便随即上前。
荣华看着林嬷嬷关切的面容,没有说话,心里却一片凄凉,从耶律祯出现开始,她便没有担心过林嬷嬷的情况。
不是相信耶律祯不会下狠手,而是,她已经将一切都挡在了心房之外。
原来,人只要狠下心来,便是最亲的人也可以舍弃。
从这点看来,她的确是颜姨娘的女儿!
因为她们的骨子里,同样可以狠绝无情。
……
京城
温君华的日子仍旧是难过,自从元宵一夜之后,温君华便只见过裴少逸一面,还是她一大早冒着风雪在他去上朝之前拦住了他,方才见着。
然而即便是如此,裴少逸仍是冷冷淡淡,只是吩咐了让下人送她回去休息之后,便没有其他。
而自从那次之后,温君华便没有再见到他。
因为裴少逸没有再回来,而是宿在了翰林院中,说是政事忙。
温君华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最后将怒火发作在了裴氏送来的两个婢女身上。
她让人去厨房将那两名婢女给抓到跟前,然后便让人将她们杖杀,若是这件事做得顺利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那两名婢女见性命不保,便拼死了挣扎,最后挣脱了抓着她们的人,便往门外逃命去。
温君华也是气疯了,不但让人去追,自个儿也追了上去。
这座宅子虽然不小,但是也不算大,两名婢女为了活命更是拼足了劲,最后夺门而出,不过方才出了门,便被又被抓住了。
两名婢女当场便高呼救命,同时大骂温君华。
温君华赶到之后听了那些话更是气的不行,不顾地方不对便让人立即将那两名婢女给杖杀。
而她身边的下人居然也没有一个意识到了这般行为不妥,当即领了命令。
两名婢女这回没有逃脱,但是从被打开始到最后断气,一直在咒骂,将该说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自然,也是惊动了附近的邻居以及路人。
当时厉家赠送宅子的时候为的便是方便裴少逸,因而宅子所在之地居住的大多都是文臣,而便在宅子的隔壁一家,便住着一位御史。
当时大家都去了衙门,可是家中仍有女主人在。
这样的事情自然逃不过这些后宅女主人的耳目,因而,很快,事情便被传开了。
结果可想而知。
原本杖杀下人不是什么大不了得事情,但是这般公然杖杀却是不妥。
主子心里可以不将下人的性命当回事,但是却不能告诉别人,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杀下人,尤其是在官宦人家中。
名声,往往是很重要政治资本。
而因为这件事不但温君华名声尽毁,而裴少逸也因此受到了御史弹劾,说他治家不严,最后,建明帝下旨罚了裴少逸一年的俸禄。
想当日裴少逸在琼林宴上拒婚是何等的让人敬佩,然而不过是半年,他便栽在了这个他不惜抗旨也要履行婚约迎娶的妻子身上。
不禁让人唏嘘。
自此,裴少逸便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同僚看着他的目光当中多了怜悯以及叹息。
虽然他未曾因为这件事而遭受仕途上的挫折,甚至因此而得到了不少的安慰,然而,作为一个男子,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男人,那些同僚眼中的怜悯,口中的安慰,于他来说不亚于一把把刀子,将他割的鲜血淋淋。
然而这些,都是他自己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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