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北郊阡陌旁有一座扎眼的小筑,高墙圈着一大块地,里面是半地穴建筑。小筑木门终日紧闭。紧挨门边,矗立着一颗虬枝横溢的高大的楸树。入秋后,树叶开始窸窸窣窣地片片飘零。过往行人,只见树叶往下落,却不见腐叶堆彻,方知里面必定住着人。只是不知道是何许人,竟然神秘到足不出户,相邻不闻的地步。
斜阳透过楸树的缝隙,光线斑驳地射到小院里一个体态略微饱满的女子身上,她穿着一件玫瑰红底秀银的长锦衣,低低地绾着个蓬松的发髫,上插着兽头玉簪。她凤仙蔻丹的指甲,慢条斯理地挑起一些黏黏糊糊的碎末,往中间一个小潭里,投喂金鱼。她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凤眼微抬,慵懒的同时,丝丝缕缕淌出淡淡的妩媚。
她赫然是白泽派人费力寻找的云裳。小筑里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还有一个服侍在身旁的侍女青禾。侍女二八芳华,就是眉眼长得粗糙一些,她垂着手,亦步亦趋。
“青禾,南宫怎么还没来?”云裳头也不回地对青禾询问道。
青禾抬起头,看看太阳,再看看地下的树影,寻思着说:“姑娘,估计还得等一些时候。”
根据青禾的经验,南宫每次来的时候,差不多是楸树的树影遮蔽整个池塘,现在楸树乍起的枝桠的影子,还没够着池塘。
“姑娘,你是不是等得心急了?”青禾没话找话搭茬。
云裳惨然一笑,唏嘘感叹,“哪是心急,不过太无聊,这日子长得没法打发。”
“姑娘!”青禾看了云裳一眼,低着头,眉眼上扬,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
“有话你就痛快说,遮遮掩掩的,作甚?”云裳头没动,瞥眼啐道。
“姑娘,我要说的不合适,你不要生气呀!”青禾一咬嘴唇,谨慎地先试探道。
“说吧!看你这吞吞吐吐的神情,才生气呢。”云裳白了一眼青禾,哼唧道。
“那,白···”青禾刚吐出一个白字,云裳凤眼一挑,横了青禾一眼,青禾嗫嚅,可话到嘴边,又有一种不吐不快地急迫,声如蚊呐,“他都已经离开咸阳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躲得这么紧?但凡我们出去转转,亦或逛逛街市,日子也可以过得滋润些。”
云裳没有立即回答,走过来将手中的陶盆递给青禾,抖了抖黏在身上的细末,眼睛瞥向亭子里的长凳,青禾立马过去,把长凳抹了一把,扶着云裳坐下。
云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言语有些无奈,“哎,他虽然离开咸阳,可他在咸阳的潜藏的势力依然无处不在。”
“姑娘,你别怪青禾多嘴,你当初何苦去招惹他。你看他们家那位,那么刁钻,彪悍,你不是说她把一个妾室和庶女都给祸害了,这种女人,你要跟她同处一个屋檐下,日子哪会过得舒心?”青禾嘟嘴呶呶不休,说完,带着些许的惊恐,看着云裳,怕激怒她,被训斥一顿。
可是令青禾意外,云裳没有生气,还笑意融融地说:“青禾,我听得出,你是在责怪我,不应该贪恋他的优渥条件。”
“姑娘,我没这个意思。那是他贪图姑娘的年青和貌美。”
“这种事,总归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也算是个乾乾君子,倒也不是,见女色就起淫心的酒色之徒。”云裳盯着楸树梢上的一个鸟窝,脸上的表情,淡而飘渺。
“姑娘,你在袒护他,你真的是打心里喜欢他吗?”
“他待我就像父亲一样,我有时候也在迷糊,我是因为缺失父爱迷恋他,还是因为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
“姑娘,这话说来,像是你对他还是有很深的感情,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回卫国?是惧怕她的嫡妻吗,他其实挺偏袒你的。”
“青禾,我怎能为了贪慕隐逸,忘了我们所做一切的初衷。我怎么能忘记家族的耻辱,能忘记父亲倒在血流飘杵中的深仇。”
“姑娘,可是,我们毕竟是一介女流,势单力薄。”
“所以我选择依附他,可谁知他竟然因一时激愤,罔顾我的奉劝,冒着性命危险去会葬吕不韦,这样的义举,倒是成全了他君子的美名,可是他被逐出咸阳,我若离开咸阳,还谈什么报仇?”
“姑娘,不是我说丧气话,凭我们的力量,真的是蚍蜉撼大树。”青禾低低地咕哝道。
“青禾,不要让心魂被低落无望充斥,事在人为,只要精心绸缪,总会找到契机的。这个世道已经争得惨烈,争得彻底。我们身负国恨家仇,无路可退。”云裳咬紧牙关,拳头攥地,骨节嶙峋。
见到云裳的神色如此坚定,青禾一时默然。
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姑娘,南宫来了!我去开门!”青禾撒开步履,一路小跑向西北角,那是一个低矮的角门。
怪道大门紧闭。原来他们从这里出入。
从角门里猫身钻进一个,体格健壮,一身胡服装扮的青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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