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往雍地。乡野的百姓,来自各地的商人,各国的使节都拥挤在直道两侧,看秦王铺展排场,大张旗鼓的阵势。
谏言的茅焦被秦王厚赏,奉为上卿,高冠华服,在前行的队伍里趾高气扬。
夏日的阳光终于拨开厚重的雾霾,明晃晃地挂在当头。
欣然拒绝了政同车而行的要求,骑在马背上,身穿长襦、外披铠甲、头戴长冠,腿扎行縢,足穿浅履,混杂在扈从中。
天好热!汗水睡着脸颊往下流,欣然也不敢伸手去擦拭,像所有郎中一样,一脸肃然,目不斜视。
政正襟危坐在銮驾里,心中百般滋味杂陈。
听母亲说,他才九个月大的时候,秦国和赵国两个同宗的战国,竟然死磕上,残酷的拉锯战,没完没了。长平之战,双方死伤人数总共六七十万。可秦国不到一年又集聚兵力西出函谷关,杀气腾腾地向赵国汹涌而来,赵国已经无险可据,只能踞守邯郸,拼死顽抗。
那时身为赵国人质的政一家人,日日被平原君拉去游街,让赵人吐唾沫泄恨,父亲甚至被双手吊着挂在邯郸的城楼上,试图以此阻挡秦军的蹬弩3攻击。可是秦军依然不顾质子的死活,急攻不止,要不是吕不韦想方设法让父亲逃出邯郸,他们一家早已成为赵人鬼头刀下鬼。
父亲离开邯郸后,他们母子东躲西藏,在邯郸对秦人刻骨的仇恨中,苟延求生存。
那时候,母亲为了隐藏身份,脸上总是涂抹锅灰,脏泥,掩饰她的绝代风华。他们避居在一户聋哑的老夫妇家,用吕不韦留下的金币,维持生活。老夫妇家收养了一个女儿,和燕国在赵国做人质的太子姬丹,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几个同伴。
他记得六岁那年的冬天,赵人有一次在战争中败给秦国,死伤无数。
邯郸满城的赵人,睁着血红的眼,地毯似的,在邯郸每个街角搜捕他们母子俩。
他和母亲躲进了老夫妇家的地窖里,天气很冷,他得得瑟瑟地依偎在母亲怀里,三天过去,没有粮食,没有水,母子俩饿得前心贴后背,渴得嘴唇干裂,嗓子冒火,冻得浑身打颤。
时间如此漫长难熬,他不记得掐了多久。他高烧昏厥,浑身无力,感觉死亡之神已经张牙舞爪地向他逼近,是母亲手指头塞进他的嘴里,求生的本能让他疯狂,他用力咬破母亲的手,吸出母亲的血,就靠那点血,他活了下来。
等他醒转,母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嘴唇青紫,手指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刚刚凝固。
终究他们命大,赵军倾巢而出,还是最终没有搜捕到她们母子。他们幸运地活了下来。
经历那样苦难岁月的生死相依,他本该好好孝敬她,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母亲?
秦王的眼睛云雾迷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懊恼什么?仅仅是因为母亲的不忠,不!他是在害怕,母亲当年为了护犊子,那份坚韧,那份无畏,他日,她会为袒护她的两个小儿子,同样义无反顾吗?其实那二十七名义士,本不该死,至少不会死这么多,只因为他们都是受吕不韦驱使。
吕不韦一心想用儒家的那套说辞,用他汇集门客编的《吕氏春秋》来引导他适欲、循命,可是他讲的是实效,想的是怎么紧紧握住权柄,实现一统天下的伟业。
他的秉性,母亲最懂,可是母亲却冷眼旁观,放纵嫪毐,在他和吕不韦别扭的间隙,染指朝政。
经此一遭,母后是不是该醒悟了?
政还陷在沉思中,皇舆已经停了下来。王戊来到跟前,行礼道:“大王,已达太后的居所嫚宫!”
嫚宫寝殿的重重大门,被一道道打开。夏日绚烂的阳光流转进来。赵姬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一道红色的地毯已经铺展到她眼前。秦王政衮服冕旒腰跨宝剑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随的是文武臣工。
一丈之外,秦王政扑通跪地,膝行而前,泪光盈盈道:“孩儿一时昏聩,让母后受苦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赵姬的脸颊,她嘴唇抖动,无言以对。
1郎中令:秦朝九卿之一,掌管宫殿警卫;
2蹬弩:大威力的秦军劲弩须弩手双手持弦,双脚蹬踏弩臂,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张开。
3卤簿:即君王出行的车马、扈从。
作者有话要说:1郎中令:秦朝九卿之一,掌管宫殿警卫;
2蹬弩:大威力的秦军劲弩须弩手双手持弦,双脚蹬踏弩臂,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张开。
3卤簿:即君王出行的车马、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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