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静观其变:“阁主请讲。”
他朝我弯眸一笑:“姑娘的闺名。”
我一愣,随即在他的注视下,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这这这……我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被勾搭了么!我都没想到自个这样大的魅力,打娘胎里来头一遭啊,叫我如何镇定得下来!
就在我在矜持与不矜持之中徘徊,拒绝与不拒绝中犹豫的间当,有个煞风景的施施然从后门晃进来,估摸是听见了我与梨弦早前的话语,过来之后便站到了我身侧。一伸手挑开木盒,往里头打眼瞅了眼玉簪,认真道:“犹豫什么呢?挺值的,换了罢。”
分明是一样的如画容颜,一样的锦衣华服,开口之后的画风竟会有如此之大的不同。
我略感神奇,拨开了季云卿挑盒子的手,顺带不客气瞪他眼:“阁主客气了,既然是要交朋友,我又怎好占你的便宜。原价如何,我买下便是。”
是不是强买强卖我也不追究了,左右簪子是好的,这美人计也施得我颇为顺心,若不是季云卿搅局,我还能更飘飘然一点,花钱不就是图个乐呵么。
梨弦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果真不再多劝,让人下去算账了。这么一来我也算知晓,他这美人计怕是坐实了。
谁让人家生得好,我竟还没觉得多不悦,到底是个不相干的人。生意人么,套路都差不离,就是没谁有他这么好的资本。
做完这单生意,梨弦又陪我说了两句话,便上二楼去唬其他姑娘去了。
账房先生问了我的名字,下去给我找零,因为这样珍惜的物件,每一笔都要记录往来。侍女又呈了上等的茶来,我喝了两口后才想起来心中犯难。
簪子是好簪子,问题是男子用的,给谁呢?
我瞅了瞅季云卿,见他正漫不经心扫视着展示柜上的物品,便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季云卿近来好歹是能听进去我说话了,过一阵后慢悠悠晃过来。
“你坐下来,把头低下来。”
季云卿瞅我一眼,又听话照做了。
我将玉簪给他戴上,见他迟迟没有抬头,下意识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嗳,还真不错呢。”
楼梯上传来一声低笑,梨弦扶着栏杆俯视着我:“谷雨姑娘真豪爽,这是你家的小相公么?”
季云卿自然也没能将梨弦这么个生人放在眼里,由我捏着他的下巴左摇右晃后,不仅丝毫没有抵抗,还乐滋滋仰着头问我:“真好看?”
“那可不!”我松开他,“这可是我一眼挑中的。”
梨弦这回上去拢共都没有半刻钟,想来也是速战速决了。季云卿忽略了他,我总不能学着一样目中无人,便应:“并不是,我们是邻居。”
梨弦未再开口,神情却似半点不信。我领了零钱,想着反正此后要随陛下上京,从此江湖不见,他误会了又能怎样,便没往心里去。
收拾收拾好东西,同着季云卿走了。
一路上,季云卿心情好得匪夷所思,都不再去寻那些野果,安分守己驱马前行,还非得走我前头。但凡我喊他一声,回应比平素的漫不经心快了数倍还不止,眼眸里都带着光。
于是我算是明白了,他除了爱吃,还……爱美。
知道真相的我,内心很是复杂,想起当初他陪我赏了一天的新衣服,心情更加微妙。
差不多黄昏之时,我们赶回了芍药山庄,寻遍院落无果,问了守门的老伯方知陛下正在不远的竹林乘凉,遂又马不停蹄赶过去。
竹篁幽静,夕阳斜渡,与那青翠的边缘染上一层金黄。陛下一袭雪衣坐于石台之上,面前架着一火堆,火上一锅螃蟹熟得正好。
陛下想是听到脚步声,开口:“回来了么。”转身,似是想要招呼我们,“螃蟹刚好熟了。”眸光倏尔定格在季云卿的身上,话音截止之处,像是还有剩余之语,又好似没有。良久,方移眸开去。
我晚上只吃了些野果,这会子正是肚子难受,拎着裙子小跑几步,竟显得比季云卿还要积极几分地凑到了陛下的身前。
“哥哥亲手做的?哇,我尝尝!”虽然不过是拿清水煮一煮,可咱们这种吃现成的,自然还是要给捧一捧场的。
陛下夹了只大的搁在我碗里,“烫,稍微凉会再吃。”
我应了句是,瞧着陛下又给季云卿夹了只,淡淡问:“事情都办好了吗?”
“只是跑跑腿,自然出不了乱子。”
“献城可好玩?”
我长长呃了一声,望望季云卿,他回避了我。我只得如实:“挺好玩的,我从前都没见过这样的玩意。”
陛下许久都没有再吭声,直至我迫不及待试了试螃蟹并不很烫手,准备开吃的时候,轻描淡写问:“可给我带了些什么东西?”
我一愣:“没……没有啊,哥哥你怎的不早说?若是需要什么我改日去给你买好了。”
陛下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晚上吃蟹不易消食,吃着一个就够了。”
我眨了下眼:“可我还饿着。”
陛下眸光冷冷扫过来:“那就饿着。”
“……”季云卿站在局势之外,独善其身,默然吃蟹。
……
我也不是个傻的,瞧得出来陛下此番不悦,乃是因着我给季云卿买了东西,却没给他买。
其实天地良心,我买下簪子之后,原是打算给他的。可坏就坏在陛下有洁癖,万一日后问起来,说这簪子曾给他人佩戴过,指不定我半点讨不着好不说,还得受一阵冷眼。
另外,若是给季云卿送了簪子,再额外买根送给他,差一些的肯定不行,可更好的……整个店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根了,这还能怎么挑?
陛下便就是这样难办的。
大晚上的,我饿着肚子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床头的灯摇曳几番应景的熄灭了。
我坐起身,已然没太大反应的翻到火折子,重新去将灯点上。
这院子附近有个女鬼,像是个不会说话的,经常喜欢杵在叫人觉得意料之外的地方:譬如房梁上和树梢上。我第一次能瞧见鬼的时候就是看到了她,方晕了过去。
季云卿驱过几次鬼,她每次都先走得远远的,隔日又绕回来,像是认定了季云卿不会伤害她,也晓得了我能瞧见她,便总在我面前晃悠。
可就是不说话。
我点上火折子,将陛下送我的蜜饯翻出来吃了两颗,一面心疼这么个好东西给我拿来殿胃了,一面瞅窝在墙角僵直站着的女鬼好几眼,折回床上。
没躺下,而是翻了翻衣裳,将季云卿给我驱鬼的法子拿了出来。
里头写着两种方式:一则借助外力,调配种可随身携带的避鬼的香包出来,再给他附着相关阵法在上头,便可保个一年半载,再久效果便不好了。
二则便是自己习术。季云卿难得贴心了一回,不但是将基础术法的法决写上了,铭刻避鬼阵法的法阵亦写上了。
我对着那张纸仔细看了半天,每个字都能看懂,可拼凑起来,这些个法决要怎么弄?我可是零基础之人。
我无处下手,坐在房内,被女鬼久久盯着也觉瘆得慌,便要出门透透气。
呆在庭院内怕吵着别人,遂往旁近的竹园里头走了走。赶巧遇着个“人”,无比惊悚地平躺在院内小池的水面上,像是休息。听着声响睁眼,面色微变,霎时便从水面弹了起来,直直往我飘来。
“妞儿!妞儿!”她连声叫着,仿佛遇着了亲人,径直扑到了我的怀里。可惜咱们阴阳相隔,她扑了个对穿,只得在我面前飘来飘去,“你可怎么回事,没有大碍吧?!”
我起初是被吓到僵直了,只待她一开口,那独特的软绵绵嗓音飘来,我便只剩了诧异,“原来还真有长得好看的鬼。”
她满脸的担忧一顿,神情得意起来,在我面前扭了扭腰,又捋了一把刘海儿:“能瞧见了?”拍拍自个的脸蛋,慨叹似的,“我若是平素闲得慌,照照镜子也能度日了,你没事可以多瞧瞧我,准亏不了。”
我咧着嘴无声的笑,同她一比,我那点小臭美简直提都不敢提。
萱铃又飘过来,美人到底是不同的,我看她在我身边上下飞,竟没觉多恐怖,还真挺好看的,跟仙子似的。
“我同你说正事儿呢,你怎的被个鬼缠上了。”
我正歪着脖子瞅她,闻言一愕:“什么鬼?我身边不就只有你跟得久点么?”
她啐我一口:“我找你就是想说说话,顺带托你给我烧点纸,心思纯洁无暇好么?”她着眼望向我来时院子的方向,低低忧虑道,“缠着你的是个老鬼,身上红尘气息浓地过了头,她往你房间里一杵,我都不能进去。”
我不懂他们鬼的世界,就问:“什么意思?是说她不是好鬼吗?天师看不出来吗?”
萱铃在我身边晃久了,自然知道我身边还有个天师。摇摇头:“倒不是,我是说她这样的容易变成恶鬼,红尘气息浓成这样也不像是打冥界走过,喝过忘川水的鬼。这年头又不太平,鬼差都罢工了,我都没法去找人帮忙,寻常鬼靠近便容易给她感染的。天师哪辨得出来呢,方活了十多年后生,哪有我数百年的阅历!这事还得靠眼力。”
“那她可是有什么放不下?执念导致的?”
“这又是你从话本上看来的吧?她就是没给鬼差拘押了去,不是凡界的东西,又没喝忘川水,在凡界呆久了,就变质了。”
我讪讪:“原来是这样。”一顿,“给她烧钱有用吗?”
“我以为你还是尽早离开这个山庄较好。”她原本在我面前飘来荡去,不晓得是瞧见了什么,忽然就不动了,睁着眼,“你怀里揣着什么?”
我低头,将季云卿给我的驱鬼法决拿出来,如实跟她说了。
萱铃沉思了许久,“你要修鬼道?”
我:“啊?这是季云卿给我的法子,他是天师呀,修的是鬼道?不应该是仙吗?”
她捏着下巴皱着眉:“天师不过是个噱头,里头牛鬼马神多了去了,有修仙的,也有修鬼的。凡界清气稀薄,又沾染红尘,能修成功的几乎没有,没了往后阵营的担忧,修什么也算不来大事。”围着我绕了圈,“你是难得一见的阴盛阳衰,命格过硬的体质,修鬼道再合适不过。只是凡界要乱,你这个时候修鬼道,怕是不好吧?”
萱铃句句话都戳着我的心坎,可不是么,“那我这经常会撞鬼又要如何是好?”
我以为她会说服我,殊不知她犹豫了一阵,竟点头:“说得也是,那还是学罢。你届时低调些,不出来与人作对,当也没人揪着你不放。”
萱铃说她百年阅历,与我也没有利益冲突,我以为她的建议是很中肯实用的。便没再迟疑,一抖法决拂袖坐下,仰起脸望她,期待:“那鬼大人你教教我吧~”
这一声鬼大人唤得她心情舒畅,也没提师徒之事,在我对面漂浮着盘腿而坐:“嗳,我倒是能教你,可我也是有正事的人呀。”
“我往后每回来上课,都给你烧纸钱如何?”讨好朝她笑,“您不是说进来鬼市物价哄涨么”我从口袋拿出几个银锭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我有钱呀。”一挑眉,“养你!”
萱铃直笑,末了,一字定音:“妥。”
我至此,正儿八经开始习鬼道。
习鬼道者,极阴极寒之物都对修为颇有裨益。我想起季云卿总在寒潭水底休憩一事,心底疑惑这才解开。
隔日,我跑去寻陛下,将女鬼一事同他复述了遍。
陛下不咸不淡嗯了声,眸光都没从书册上移开,“那今日便收拾好,下山罢。”
我道:“那芍药山庄不查了?”
“已然了解地差不离了,人心一事总是瞬息万变,往后数年便让人跟随监视即可,若有动作我自会知晓。”一顿,翻过一页,“若置你安危不顾,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听他说这样的话,又瞅了瞅他的面色,不确定他气消了没,挨过去给他倒了杯茶。又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侧,“哥哥昨个可是不痛快了?因为我没给你带东西?”
陛下没吭声,又翻一页书。
我只得将那日遇见梨弦的事同他说了,尤其强调了梨弦解发那一幕,摆了个你懂的眼神给他。
陛下似笑非笑:“玉簪皆是人手打磨,玉也需人养,愈是佩戴得久的,方越好。”
我无法开口,这简直是圣意难测啊……
陛下低哼了声,眼神示意了一番桌上的茶水,大有“朕不想与你计较”的宽恕之意。我大喜,起身将茶奉到他手上。
陛下随和接过,低头抿了一口,又道:“你适才说……美人计?”
我恩了声,“对啊,那络绎阁的阁主梨弦气质着实是不俗。”鹰犬的自觉上来了,无缝衔接道,“自然,那点黯淡星光和陛下浩渺月华比起来,不值一提!”
陛下乜我一眼,嗤道,“满嘴跑骆驼。”隐在氤氲水汽中的墨瞳却微微染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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