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中的三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郭汉轩见此一幕后,心底暗自叹息一声,恭敬侍立在湖畔一侧,没敢贸然走进湖心亭中。
从湖畔到湖心亭之间只有短短的十余丈距离,可就是这十余丈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这是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的距离,徐北游何其幸运,依靠着长辈遗泽侥幸地跨过了这道天坠,所以如今徐北游在湖心亭中坐着,而郭汉轩就只能在湖心亭外站着。
再如何扶不起的傀儡皇帝只要一日没有退位那也是君,再如何只手遮天的彪炳权臣只要一日没有篡位那也是臣,这叫做名分,也是规矩。
区区两字,重若泰山。
不知何种原因,谢苏卿没有向徐北游介绍叶道奇的身份,而徐北游也心有灵犀地没有去问,他与叶道奇之间就好似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因为谢苏卿相见,却因为一些不好为人道的原因而故作不识。
江湖就是这样,一笑泯恩仇,并非是真的忘却了仇恨,而是因为时势使然,不得不暂时“忘”掉那份仇恨,这既要有足够的胸襟肚量,还要有一份深沉城府。
男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通常避不开两个话题,一个是女人,一个是指点江山,前者是因为色,后者是因为权,男人天生向往两者,而后者又能涵盖前者,所以归结为那句无数男人念叨了无数遍的话语,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徐北游三人也难逃这个窠臼,只是徐北游少经人事,而谢苏卿和叶道奇又是清贵人物,断不会像那些乡野市井的粗鄙汉子一般,三句话离不开女子身上的物事,所以三人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当下震动朝堂的几件大事。
当下绕不过的话题就是江北的大水、灾民、赈灾、修堤以及引发的一系列朝堂震荡。
谢苏卿算是半个庙堂人物,缓缓说道:“这次大水决堤,齐州上下官员本该是难逃其咎,只不过齐州是齐王的地盘,这次又是齐王领旨主持赈灾之事,所以到头来齐州官场只是不轻不重地发落了一个布政使,其余侥幸逃过一劫的官员感念齐王恩德,自然要悉数投入齐王门下,而那些不肯归效的,则要被齐王借着这次大水之事一一参奏问责,不但官帽子不保,就连身家性命也是堪忧,如此一来,说句不敬的话语,齐州真是成了齐王殿下的齐州。”
叶道奇贵为掌教真人的侄子,对于朝堂的事情素来不太避讳,一语道破天机,“这是皇帝陛下在为齐王铺路,官员升迁轨迹无外乎进京和外放,四品的郎中外放一任三品的按察使,回京后便能更上一步做个二品的侍郎,如今齐王殿下在齐州有了自己的小朝廷,若是有朝一日进京为储君,这些齐州潜邸旧臣便可顺理成章地随着主子高升入京,到那时入六部也好,入内阁也罢,自成一党,不但不受朝堂老人的钳制,甚至还能分庭抗礼。”
徐北游听过两人三言两语的讲解后,终于略微窥得朝堂变幻的大致脉络,不由有恍然大悟之感,对于齐王萧白当初对自己所说的话也就有了新的感悟。
三人谈话,徐北游听得多,说得少,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学生,听着两位师长谈天说地,受益颇深。
不得不说,谢苏卿和叶道奇不愧是一方世家高阀之主,始终没有提到诛仙的一个字眼,仿佛此番找到徐北游就是为了闲谈饮茶,就算是徐北游三番五次的试探,两人也只是置若罔闻,然后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浮躁,沉稳如巍然泰山。
就连立在湖畔的郭汉轩也极为沉得住气,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不出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这让徐北游不由大感叹服,自己终究是还是“嫩”了点,比起这些经过岁月沉淀后的“老”人们,在火候上还是差得太远。
一壶茶水喝完,三人仍是没有谈起半点实质内容,始终是在谈天说地,等到张安将第二壶茶水泡好之后,谢苏卿与叶道奇直接开始谈空说玄,徐北游一知半解地听着两人各自引经据典,“酣战”小半个时辰后,最终是叶道奇更胜一筹。
谢苏卿虽然不敌叶道奇,但放到曲水流觞上仍是所向披靡无敌手的清谈大家。
终于在第二泡茶只剩些许残茶时,谢苏卿仿佛是忽然想起什么,这才拍着额头歉意道:“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北游,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魏国叶氏的叶公道奇,想来你以前也应该听过才是。”
徐北游也好似是恍然大悟一般,赶忙起身道:“原来是叶公,失敬失敬。”
叶道奇微笑道:“早就听闻徐小友的名字多时,今日相会,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叶公过谦了,徐某愧不敢当。”徐北游连连摆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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