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十一月领命抵达九平铁矿查案以来,苏逸兴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一种如此意外的方式,在这西北边关与阔别已久的夏霜寒重逢。
二十日的舟车劳顿,两个月的各方查访,正月里的安顿劳工,以及二月里在新派任官员上任之前的暂代职务......过去几个月里,无数忙碌的事物,已经让苏逸兴在桐城关滞留得够久了。
公务往来的闲暇时刻里,偶与柳子润烹茶闲谈的苏逸兴,不时会眺望着关外的群山想到,距自己五百里外,和陆绍云一起待在娜鸣村里的夏霜寒,不知道现如今究竟过得好不好。
只不过,放不下的想想,注定只能是想想。因为,一来,与夏霜寒并无交情的他,没有资格与立场去担忧身在未来夫君身边的她;二来,即使他们成为了友人,友人的关心也只会给红白丸一案平添不必要的麻烦与枝节。
故而,即使苏逸兴时常会一边摆弄着夏霜寒的那枚印章一边想起她,心中自有分寸的他,却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在桐城关的辖区内见到她。
二月十五,这是一个云层密布、寒风呼啸的日子。前日里乘马车出关,前往九平铁矿视察矿道重建与铁矿复产的苏逸兴,在铁矿上滞留了超过一天两夜,直至十五日黎明时分,在铁矿上凑合着又过了一夜,且草草用过简单的早饭的他,这才终于踏上了返程。
车轮“咕噜噜”作响的马车上,倚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的苏逸兴,被远处传来的狼嚎与近旁窗扉扣响的轻轻敲击声,打扰了清净。
“怎么了,青岚,出什么事了?”深知定然有事发生的苏逸兴,睁开眼询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急切地扣响车窗啊?”
“回世子爷,前面有位戎族姑娘被狼群围住了。青岚,想前去搭救。”
从马车外传进来的话语声,使苏逸兴坐直身体,抬手打开了车窗。越过车窗边的李青岚极目远眺,他只看见白雪皑皑的旷野上,狼群围绕着的,是一位身着红衣,蜷缩在巨大岩石上的姑娘。
“去吧,自己小心。”不知怎的,忽然觉得那抹蜷缩在岩石顶端的身影莫名熟悉的苏逸兴,抬手示意护卫李青岚尽快拿了弓箭去速战速决,随后,关上车窗的他,便又一次倚靠到了车厢壁上。
李青岚离去的片刻时间里,马车依旧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进着。再一次闭目养神的苏逸兴却根本不会想到,李青岚将要救下的那位姑娘,正是他最近几个月来一直记挂在心的夏霜寒。
“世子,是夏姑娘,青岚救下的,是夏霜寒夏姑娘啊!”片刻后,去而复返的李青岚带回来的这么个消息,让靠坐在马车中的苏逸兴,不敢置信地快速起身迈步、掀开车帘,随后将半个身子探出了车厢。
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仿佛已然没有了呼吸的夏霜寒,现如今正静静地躺在李青岚的怀抱里。而看见如此虚弱憔悴的夏霜寒的苏逸兴,则禁不住瞳孔一缩,随即展开双臂,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快,快马加鞭尽快入城。”揽过夏霜寒冰冷的身体的苏逸兴,快速吩咐着车夫。随后,折身返回车厢内的他,便动作利索地将夏霜寒放到了自己方才坐过的矮塌上。
“夏霜寒你别死,你可千万不能死啊!”面对着气若游丝看起来好像随时会香消玉殒的夏霜寒,苏逸兴只感觉自己的胸口窒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快速探过她那几乎快要摸不到的脉息的苏逸兴,连点夏霜寒身上几处保命的大穴,随后便开始手脚麻利地脱下她身上结满冰碴的衣物,进一步为她看伤。
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问题,忙于保住夏霜寒的性命的苏逸兴,已然顾不得了。褪下了她的中衣中裤的他,摸索查探过夏霜寒的身体,在确保她并没有骨折,且体表也没有危及她性命的出血点后,就将她塞进了榻上的毛毯里。
隔着毛毯扯掉夏霜寒身上仅剩的亵衣亵裤,随即为她推功过穴的苏逸兴,只力求浑身冰冷的她,能尽快暖和起来。而事实也证明,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马车载着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下来的夏霜寒进入桐城关时,距离黄昏已经不远了。怀中抱着裹在毯子里,依旧昏睡着的夏霜寒的苏逸兴,命令车夫直奔自己现如今下榻的署衙,随后便在马车停稳后,将怀中人打横抱进了自己卧房隔壁的屋子里。
正月里安抚过铁矿劳工,随后并没有接到暂时代任令的柳子润,已经于半个月前,先行启程回京复命了。因此,在新委任的、接替原贪污渎职的犯官的官员到复之前,这偌大的署衙里,便有且只有苏逸兴一个人,可以以主人的身份发号施令了。
“青岚,你先去把秦大夫请过来,然后吩咐灶房烧热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抖开床铺上的棉被,将裹着毛毯的夏霜寒密密实实盖起来的苏逸兴吩咐道:“对了,还有管灶房的那对夫妻的那个女儿,你把她也带过来,让她照顾夏姑娘。”
“是。”半句废话也不多说的李青岚,在苏逸兴话音落后,便转身出了屋子领命行事去了。于是片刻后,由于襄阳王妃担心桐城关地势偏远、缺医少药,故而特意让苏逸兴带着一同随行的秦大夫,便挎着药箱,快步赶到了夏霜寒的病床前。
“怎么样?她可有内伤?”静待秦大夫为夏霜寒把过脉,已然为她处理过后背上与小腿上的出血点的苏逸兴,唯恐夏霜寒还受了他检查不出来的内伤。
“这位姑娘性命已无大碍,身上也并没有内伤。”仔细感受了一番夏霜寒的脉相,随后抬手偏过她的头颅,摸了摸她在落水后因为撞上岩石,而鼓出来的位于后脑勺上的肿块的秦大夫叹气道:“只是,这位姑娘还有两种病症,让人不可掉以轻心。”
“其一,这位姑娘后脑勺遭遇撞击导致内出血,且从脉相上看,受创处气淤血滞压迫经络,估计她的眼睛将在近一个月内一直存在视物有障碍的情况。当然,开几副活血化瘀的汤药好好治疗,药到病除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最近六七日内,一旦发生颠簸,她就会头痛恶心,身体不适。因此短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出行为好。”
“其二,这位姑娘在最近一两年内,应当曾经在身染重度风寒的情况下,泡过刺骨冰水,因而致使寒邪入骨,冬日里总是比一般人畏寒许多。此次,她又在信期刚过不久后浸泡冰水,更甚至造成身体多处冻伤。日后,只怕她的畏寒会越发严重,且今生,都将子嗣艰难了。”
“子嗣艰难?若从现在开始好生调理,可还有转圜余地?”在京城时就打听过夏霜寒的过往,因而苏逸兴是知道,夏霜寒曾经为救柳明珠,而在身染重度风寒的情况下,于元宵节当晚跳下惠通河的事情的。
“从现在开始调理的话,六、七年后或许可以正常孕育子嗣吧,但这一点,我也没有把握啊!”看着躺在床上的年纪轻轻的姑娘,秦大夫摇头叹息道:“怪只怪一代神医沈扇仪,云游四方至今依旧杳无音讯,不然若是有他在,这位姑娘的病症或可在一两年内根治也说不定。”
“沈扇仪沈神医么?”默默在心头记下这个名字的苏逸兴,并不知道,这位他将在日后寻访许久的神医,会被在前世已然与其成为友人的陆绍云先一步找到。不过就算他知道,此时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夏霜寒视物障碍的问题上的苏逸兴,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别的事情了。“她的眼睛,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不会,只要淤血散尽,她的眼睛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点头肯定的秦大夫低头再看一眼毛毯裹到脖颈上的夏霜寒,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就去吩咐下人抓药、煎药,至于这位姑娘体表上的外伤,我相信世子你自有办法。”
“......”目送秦大夫步出房门的苏逸兴,尚且来不及为自己几乎看光了夏霜寒的身体而生出什么别样的反应,端着热水盆的丫头虎妞,便来到了夏霜寒的病床前。
在虎妞为夏霜寒擦身并换上干净衣物的过程中,苏逸兴选择了出门回避。片刻后,直到重新为夏霜寒上药并包扎伤口的虎妞到隔壁屋子回禀时,仓促用过晚饭的苏逸兴,这才再一次回到了夏霜寒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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