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她竟然不敢去质问他。
她终于意识到,寒越是一个杀手,从来视人命如草芥。
“就将段先生葬在这槐树下吧。”寒越收回剑后回头说道。与之伴随的,是长剑入鞘的声音,干脆,果决,毫无迟疑。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平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那株槐树苍翠茂盛,遮天蔽日,岑可宣仰头望着斑驳错落的枝叶,稍微眯起酸涩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没有寻到石碑,便用旁边捡来的木块为碑,没有笔,便用随身携带的那柄匕首,一笔一划雕刻而上,岑可宣握紧手中利器,却迟疑了好半天,没有刻下半个字。“那便这样吧。”她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旋即收回匕首,站起身来。
他们最终为这位段先生立了一个无字碑,因为不知道他全名如何称呼,又是何方人士,唯有无名无姓,埋葬于茫茫天地间。
“唯愿明音寺的佛音,能为段先生带来片刻的安宁,希望段先生长埋此地,能不受外界半分的叨扰。”
可是,那不幸死去的僧人,又是否会告知佛祖,祈愿佛祖不再庇佑他呢?
天空不知为何下起了蒙蒙细雨,她跪在碑前,悲痛突然而至,令她无端地开始流泪。
“我们会就此别过吗?”视线朦胧间,她望着眼前的墓碑问道。
很久很久,她才听见身后的人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轻若拂过的风,被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吹就散。
如此也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个各奔天涯。
她闭上眼睛,忽然失去了挽留的动力,点点头道:“你先走吧,我想再陪陪段先生。”她双膝着地,目视前方,雨水浸湿了泥土,沾染在拢住膝盖的裙边上,又是一身泥泞狼狈,可她无暇顾及。
身后渐渐起了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她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慌乱和焦急。连忙回头看去,依稀的雨水中,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陌生,带剑,流浪天涯。那是他已经选择的人生,且不会再为谁改变分毫。
她忍不住张了张嘴,脑海里恍惚浮现那僧人戛然倒地的画面,喉咙竟似哑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泪水不知为何一直停不下来,朦胧的雨水中,她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僧人,想起了曾经的哥哥。
寒越下手的狠戾令岑可宣心中发颤,当初张敏之落水的一幕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是被岑子非一脚给踹下去的,那一天,怀里还抱着小兔子的岑可宣,远远瞧见张敏之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渐渐沉了下去,吓得哭了起来。
她看见哥哥冷眼旁观,眼看着张敏之在水里扑腾下沉,竟然没有丝毫要喊人的意思。她终于慌了,哭喊着叫来了正好经过的李师傅,将水中的张敏之救了上来。
无论他心存何意,那次张敏之险些丧命是不争的事实。
岑南青知道后气得大骂“劣子”,让岑子非在祖宗灵位前跪了三天三夜,一出口,尽是“小小年纪便如此胆大妄为,不成气候,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表面恭顺,实则野性难驯。”诸如此类。
所谓知子莫若父,旁人眼中乖巧听话,懂事规矩的岑子非,在自己父亲眼中,也落了个难以管教的印象。
岑可宣低着头在一边,心里忐忐忑忑,不敢多说一个字。
半夜,她偷偷跑进祠堂,绕过岑子非的身子与他面对面跪着,眨眼问道:“膝盖疼不疼?”岑子非摇摇头,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手里轻轻搓着:“别着凉了。”他的眼睛在夜里漆黑而明亮,煞是好看。
煞是好看,除了这个,她再想不出别的话来形容那个少年。
他将她的手捧在胸口,在寒冷的夜晚呵着气,想方设法地要去温暖她,当时他的手暖暖的,眼神也暖暖的。那个她日夜思念的少年,宛若漆黑夜色中的一盏明灯,一直一直温暖着她脆弱胆怯的心。
她望着寒越离开的背影,瘫软着身子跪在段先生墓碑前,眼泪如雨落下。
那一刻,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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