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聪脸上闪过异样,邱艳兀自想着事儿,没留意,一路沉默回到杏山村,却看杏树下坐着两个熟悉的人,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树下,邱艳顿了顿,边上沈聪抬起头,面无表情,无波无澜。
刀疤和韩城抬起头,眼里带笑,蹭的声爬了起来,拍了下自己身上的灰,大着嗓门道,“聪子回来了,家里没人,我和城子只得在这儿等你。”转而看向沈聪身侧的邱艳,扬了扬嘴角,“嫂子……怎不见阿诺妹子?”
邱艳胸口一颤,她和沈聪回青禾村,沈芸诺并未跟着,担心阿诺出事儿,她面露惊恐,沈聪抓着她,安抚道,“阿诺该是去山里挖野菜了,别担心。”
那件事情后,沈芸诺性子愈发安静,平日和邱艳说不完的话,如今在家里更多的是沉默,会轻轻抿嘴笑,可开口的时候少了很多,邱艳觉着沈聪也察觉到了,并没揭穿,之前怎么过日子,现在还怎么过。
邱艳稳了稳心神,落后一步走在后边,细细听着刀疤和沈聪的对话。
“赌场事情多,最近,卫洪又涨了工钱,有意拉拢我们这边的人,聪子,那日去镇上你到底和木老爷说了什么?”出事后第二天,沈聪找木老爷说了什么他无从得知,之后,场子里的事儿大大小小全交给他,自己什么性子自己再清楚不过,空有身蛮力,想要领着兄弟们守着顺义赌场,能力不足。
邱艳听着这话,耳朵动了动,不动声色的低头看脚下的路,以免沈聪留意。
“城子说你想离开赌场了,聪子,你给句准话,是不是这样子的。”刀疤是个急性子,这几日,镇上有几家铺子的掌柜闹得厉害,他抽不开身,还得领着兄弟们到处收账,心里憋着问题,也没空问沈聪。
昨日,早早的将赌场的事儿交代下去,就带着韩城来这边了,沈聪真要离开赌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沈聪并未回答,而是瞅了眼走在前边的韩城,刀疤心急,停下来,拉着沈聪胳膊,声音急切,“如果因为张三带着人来家里闹你心里不解恨,明天我带人将张家和卫家全捆到你跟前任由你收拾,这么多年,你可不能抛下场子里的兄弟。”
“我再想想。”
听了这话,邱艳心思一动,也就说,沈聪有离开赌场的心思,不过没想清楚,她始终不认为待在赌场是长久之计,年轻时得罪太多人,往后年纪大了,日子不好过,况且,家里没有田地,拿什么养活自己都不好说,离开赌场,挣钱买两亩田,往后遇事也有个依衬。
刀疤神色僵住,声音微微拔高,“你真准备离开赌场了?为什么?”他心中,沈聪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会妥协,韩城观察着沈聪神色,适时拉了拉刀疤,移开了话,“不知阿诺妹子回来没,口渴了,我们快些走吧。”
他心思敏感,连着三日不见沈聪人影,就察觉到事情不对了,沈聪离开赌场的原因,他大致明白,沈聪素来恩怨分明,阿诺妹子受了惊吓,张三和卫洪两人都别想撇清了去,而木老爷那儿,和温老爷称兄道弟,护着卫洪,沈聪该是心灰意冷了才离开的。
刀疤好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追着不放,院子门开着,邱艳大步走上前,看沈芸诺蹲在鸡笼旁边,舀了水洗鸡笼,她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上前帮沈芸诺,“阿诺,怎么想着这会儿洗鸡笼了?”
沈芸诺扭过头,脸上缓缓绽放出抹笑,含蓄而温婉,小声道,“在家无事可做,找点事情做,嫂子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没多大的事儿。”邱艳将青禾村的事儿言简意赅说了遍,她不说沈芸诺也不会问,然而,她记着,莲花在得时候,说起村子里发生的事儿,沈芸诺听得津津有味,“我大伯往后真要当了村长,我爹在村里也不用怕事了。”
邱柱对下边几个兄弟算不上照顾,可出了事儿,他也会挺身而出,邱柱当里正,于她们邱家来说,是莫大的好事儿,不过想着背后有王旭,邱艳心里总不太踏实,“珠花娘被人打了,往后她可不敢在村里嚣张了,珠花倒是个有脑子的,次次回去都能遇着她,她娘出了事儿,她倒是不来了。”
她问过沈聪上次和珠花躲在竹林后说什么,沈聪回答的简单,珠花想拿条件交换卫洪的把柄,依着珠花不要脸的性子绝不是什么好事儿,然而亲口听沈聪说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刮珠花一层皮下来,盯着沈芸诺好奇的双眸,她心思动了动,声音略显娇羞,“珠花勾引你哥上回你也瞧见了,我琢磨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后还得闹,你可得和我一伙。”
走廊上,欲进屋的刀疤和韩城听着这话,爽朗大笑,刀疤道,“小嫂子,那珠花其貌不扬,哪能和你比,放心吧,聪子哪怕是眼睛瞎了也瞧不上那种女人。”
灶房里,拎着水壶出来的沈聪不置可否,挑了挑眉,耐人寻味的看向邱艳,不明白她为何又提起珠花,不过,他黑如点漆的眸子闪了闪,珠花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于他来说倒是件好事。
是人总有软肋,之前他光明正大和卫洪较量,他既然玩阴的,他奉陪到底。
邱艳脸色一红,低头笑了笑,眉眼盈盈的看向沈芸诺,“你可得帮我。”
“好。”沈芸诺展颜一笑,笑容干净纯粹,邱艳又说了些村里的趣事,沈芸诺听得认真,邱艳兴致勃勃,平日莲花和她说了不少,这会儿全派上用场,不过,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也不知莲花怎么样了。”
她一年四季,去得最远的地方便是清水镇了,莲花却去南边,那么远的地儿,不习惯也没法子。
沈芸诺挪开桶,拿着扫帚轻轻一扫,凉席上的脏东西立即少了许多,露出凉席原本的颜色,邱艳叹气,沈芸诺日子过得精细,庄户人家,甚少有人连鸡笼都要铺层凉席的,不得不说,这样确实好清扫得多。
屋里,刀疤咕噜咕噜灌了两碗水,情绪有些激动,“聪子,咱都多少年了,你不在,我在赌场也没意思,木老爷让我管赌场,我哪有这个本事儿,这个月,清水镇大半的铺子都靠向顺风赌场那边了,你再离开,支撑不了半年,赌场就可以关门了。”
沈聪半垂着眼睑,语气笃定,“不会的,木老爷既然把赌场交给你,自然是相信你,你别妄自菲薄,凡事听听城子的,不出差错就成。”
闻言,刀疤愁苦着脸,果然沈聪不想留在赌场了,看向边上闷声不吭的韩城,踢腿踹他一脚,“你不是有话和聪子说嘛,装哑巴做什么?”
韩城受了一脚,竟也不觉得疼,脸上也不曾有不快,抬眸,狭长的眸子盯着波澜不惊的沈聪,试探道,“聪哥心思通透,当日的事儿处处透着诡异,想必聪哥也有所怀疑了吧。”
事后他去屋子瞧过,小屋子在拐角,从后门出去,不可能会被院子外一群人发现,李杉身形算不上他们当中块头大的,领着沈芸诺悄无声息离开绝对没有问题的,从院子外绕到屋后,不算远可也足够李杉他们藏起来了,李杉却强拽着沈芸诺跑,结果被张三的人抓住,沈聪让李杉守着沈芸诺就是担心出事儿,没想着李杉反而拖累了沈芸诺,沈聪心底不可能没有怀疑。
“杉子为人实诚,我相信他。”沈聪盯着韩城,和他同甘共苦的人,他不会怀疑,被李杉打伤的人伤了骨头,一辈子都是瘸子,看得出来,李杉是真的下了狠手。
韩城蹙眉,“聪哥,那为何……”
“和这件事儿没有关系,是我想通了,城子你心细如发,刀疤性子急躁,你劝着些。”
刀疤急了,“到底因为何事,你要离开赌场,你倒是说啊,一大帮子兄弟等着你回去呢。”
沈聪抿了抿唇,脸上闪过满足的笑意,“刀疤,这世上有一件你得不到的事儿,还记得吗?”
刀疤不明白他为何问起这个,认真点了点头,那是他娘死的时候他说的话,这辈子他永远得不到他娘的原谅了,他娘生前他东奔西跑,他娘死后,阴阳相隔,子欲养而亲不在。
是遗憾也是解脱,至少,他娘用不着为他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他心里对他娘始终存着愧疚,临死了,他娘让他找个姑娘成亲他都未曾松口应下。
“知道吗?我也有这辈子得不到的东西。”沈聪的视线落在陈旧的门上,脸上的神色有些淡了,“我娘在我和阿诺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爹阴狠毒辣,终其一生,都感受不到亲人的关怀。”
刀疤一脸迷茫,却看韩城脸上神情变了,他随口道,“你不是还有阿诺妹子陪着吗?”
韩城抬头,想阻止刀疤已来不及,他大致明白沈聪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他和刀疤此行,怕是让沈聪愈发坚定了离开赌场的信念。
“是啊,我还有阿诺,所以,我不能让她连唯一亲人的关怀都感受不到。”沈聪目光沉寂,脸色阴郁,刀疤换了换姿势,不解他话里的意思,欲再问,却看韩城使劲给他打眼色,他顿了顿,不得已,收回了即将出口的话。
直到离开沈家,刀疤都没反应过来,短短几日,沈聪怎么性子大变了样,责怪韩城拦着不让他说,抱怨道,“这下好了,聪子离开赌场,下边一帮人听到,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你怎就不帮忙劝劝?平日你嘴皮子不是厉害的吗,今天咋跟哑巴了似的。”
韩城苦笑,沈聪态度坚决,他能说什么,琢磨沈聪话里的意思,该是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思前想后,只有沈芸诺和木老爷,木老爷对沈聪离开表现得不咸不淡,明显不如以往信任沈聪,加之沈芸诺,韩城头疼,问刀疤,“那日咱在屋外,可听着屋里有什么动静?”
往回沈芸诺也曾吓得躲到床下,沈聪并未有离开赌场的打算,怎么突然就起了心思。
“你问老子老子问谁,聪子不回赌场,大家今后怎么办?卫洪只怕屁股翘上天了。”卫洪收买他们手底下的人,大家坚定不移,同仇敌忾,无非因为沈聪,若沈聪离开赌场的消息传开,下边怕是会乱,而且,之前得罪的那些仇家,也会找沈聪的麻烦,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回到赌场,大家一窝蜂的拥了上来,“刀大哥,聪哥呢?”
“聪哥在家陪着阿诺妹子呢,大家该干嘛就干嘛,木老爷把赌场暂时交给我管,凡事儿都得听我的,等阿诺妹子情绪稳住了,聪哥自然就回了。”刀疤声音掷地有声,大家听着这话,心里踏实不少,李杉在院子里养伤,他伤得重,没有十天半月爬不起来,韩城进屋看他。
李杉见着他,努力撑起身子,“韩城……”
“好好躺着,今日聪哥还说起你和骆驼,你两好好养伤,凡事等伤好了再说。”韩城上前压着他躺下,沈聪信任李杉,他不得不防,然而,李杉整日在床上躺着养伤,安分守己,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措,他盯着好几日都没发现破绽,要么是李杉藏得太深,要么,他真是无辜的。
他希望是后者。
李杉靠在枕头上,问道,“聪哥什么时候回来,是我没有照顾好阿诺妹子,害得她遭了罪。”李杉满脸自责,韩城顿了顿,“阿诺妹子情绪不太稳,之后好些,聪哥就回了。”
和李杉说了两句话,韩城去找李大夫,问阿诺的病症,沈聪不承认沈芸诺有病,他想问问李大夫能不能给沈芸诺开药,他理解沈聪话里的意思,沈聪想给阿诺一个健全的家,让阿诺感受完完整整的关怀,而不是阿诺出事儿,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李大夫听了摇头,提醒韩城,“聪子不喜欢别人提他妹妹,你往后也别问了,聪子多陪陪她,久而久之,消除她心底恐惧,渐渐就好了。”
韩城低下头,静默不言。
赌场生意不好,刀疤隔三差五的便往杏山村跑,他或提着篮子或背着背篓,全是装的好东西,邱艳不好意思,问沈聪要不要回礼,沈聪失笑,“不用,回礼他也不会要,他送什么你收着就是了。”
不去赌场,总得挣点银子维持生计,他会的东西少,唯独做门这块得心应手,便上门砍了木头堆在家,晒干了做门卖,邱艳和沈芸诺跟着他上门,他砍树,两人便整理树叶和枝桠,拖回家当柴烧。
一来二去,村里人常常上山遇见三人砍树,心有忌惮,但凡见着他们的踪影,匆匆忙就往山下跑,时间久了,来这边山里的人少了许多,邱艳却乐得自在,菜苗长得不错,韭菜叶子能吃了,沈芸诺做的韭菜鸡蛋饼,韭菜饺子,味儿好,连着吃了两天,邱艳还意犹未尽。
日子进入四月,地里的农活出来了,院子里堆满了木材,想着沈聪有一技傍身,往后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打打杀杀,邱艳心便跟着安定下来,傍晚,天际残着少许的红,倦鸟归巢,邱艳洗了澡出来,看沈聪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的山,眼神晦暗,她放下手里的脏衣服,朝沈芸诺屋里瞥了眼,这几日,明显感觉到沈芸诺心情好了不少,不过她小日子来,整张脸毫无血色,只敢在床上躺着,盖两床被子,缱绻在床上瑟瑟发抖。
“阿诺睡了?”
沈聪回眸,轻轻嗯了声,“收拾好衣衫,明日咱去青禾村帮爹干活,夜里,你和阿诺住那边,我回来。”院子里的鸡长得快,离不得人,沈芸诺身子骨不好,等着吃鸡蛋补身子,他晚上得回来守着。
邱艳不料他说起这事儿,扫了眼院子里的木材,面露迟疑,在山里听人说青禾村的里正换了,是她大伯做了里正,这些日子她爹没来,她也没回去过,邱柱做了里正,多会照拂她爹,她担忧的是院子里的木材,“聪子,不若暂时把院子里的木材晒干再说。”
这几日天儿好,多晒几日,田地的农活不到最忙的时候,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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