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贵金死了。死在春天里。
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疯了,她**着身子,叫着男人的名字疯跑,在开满油菜花的田塍上像只巨大的蝴蝶在飞舞。她的老娘在后面蹒跚追赶,心焦地喊着:“小妹回来!小妹别跑!”女人没有停下脚步,她游过金黄色的油菜花海,掠过碧绿的麦浪,跑上一座通往苜蓿花圃的独木小桥。桥的另一头车贵金牵着“虾子”在游行,女人看到车贵金猛扑过去,脚下一滑,跌入水里。“小妹,小妹……”车贵金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叫。“晓媚!”车贵金跳进水里。
人们赶来,打捞起两个落水的疯子。女疯子的胳膊紧紧搂着车贵金的脖子,车贵金的胳膊紧紧搂着女疯子的腰。
两家人经过协商,给落水而亡的他们举办了冥婚,把两个疯子葬在了一起。
我把这消息告诉了晓媚。离开华亭镇二十多年的晓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到老家。
月明星稀,树影憧憧。我陪晓媚去了疯子的坟头,坟头很大,新生的草芽从土里探出头来。晓媚买了一包纸钱,她静静地跪在坟前烧着纸钱,火光跳跃着,空气中弥漫着油菜花的清香气。纸钱烧完了,晓媚站起,“来世再会!”她说。
两年后,晓媚感觉嗓子疼,老是咳嗽。她去买了止咳糖浆喝。喝了几瓶不见好,嗓子灼烧,黄痰不断产生,她咳个不停,吐个不停。她去医院瞧,医生开了咳特灵。吃了一个礼拜也不见好,又吊红霉素消炎水,吊了三天,症状稍微有所缓解。息了几天又犯了,整天整夜地咳,不能入睡。她又去瞧了中医,开了几副中药吃了,吃的时候,嗓子感觉润润的。可过不了半小时,嗓子又痒起来了,像是有小虫子在喉嗓里爬。不咳不行,咳了一阵嗓子又疼起来,像火烧。她只好不断地呡着中药。饭也不想吃,只喜欢吃软软的滑溜溜的银耳。
崔璨放假回来了。整夜的咳嗦搅得崔璨不得安寝。崔璨拉她妈去南京鼓楼医院瞧了。诊断的结果是晓媚患了尘肺病。
当下还没有根治尘肺病的良方。目前最好的方法是洗肺。洗肺有危险性,且医疗费用高。晓媚要独自供崔璨读书,虽然崔得地释放回来了,可他没有工作,他一家只有崔辉工作,沈春芝摆摊收入微薄,要供五人吃喝,崔辉已添了小孩。一家人生活也是紧衣缩食,捉襟见肘。晓媚只得苟延残喘,回家养息。
晓媚不得不辞了建材公司的工作,拿着可怜的退休工资,勒紧裤腰带供崔璨读书。她一日三餐粥,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她的衣都是她嫂子小庞送她的。
崔璨读书异常勤奋年年拿奖学金。这减轻了晓媚的负担,荣光了晓媚的心。崔璨虽然是学医的,她心疼她妈,可拿纤维化了的尘肺病也没辙。
入秋后,晓媚的病情比春夏时重,她早早地围上了那条红色三角围巾。这条早就过时,早该淘汰的围巾。太平、我、崔璨都给她买了新围巾,可她不围。她是以这种方式表达她的感激、愧疚抑或是怀念吗?我们目视着这条褪色的三角围巾,我们不敢触碰晓媚心里的那条红色三角围巾。我们任由着晓媚围着她的红色三角形围巾。她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妇。像一个生活在过去时代的人。
她靠在椅子上不时地咳着。手里端着那个印着马钢字样的绿色大茶缸,茶缸上已掉了两块瓷,像是瞎子无神的眼。茶缸里是煎的黑黄黑黄的中药汤,她不时呡着药汤。脚下的一只痰盂里黄痰与时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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