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出生开始,就只是个工具,只是个手段。
蕙如想着李清河那张并不十分漂亮却很诚挚纯真的脸,不觉就落下泪来。
“我已经让人去叫成义回来。”宣王看着大长公主,“姑母,成义到底是我亲生的儿子,我想,让他回来见冯氏最后一面。也省得将来他与成器之间兄弟起了嫌隙。”
该说的话已经说得清楚,宣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室。
蕙如握着大长公主的手,看着她:“祖母,李晟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大长公主轻声说:“不会有事,不会的。”
宣王府西北一隅的静思堂是关押犯错仆役,等候主家处置的地方。那里四周僻静,高墙重锁,寻常人不会轻易靠近。
李晖一身甲胄未除,头盔放在地上,盘膝坐在静思堂内院的一扇门外。
“成义,快救救我,快点救救你亲娘啊!”厚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敲得砰砰响,里头的人嗓子早已因为过度的哭喊而变得沙哑,“成义,你在外头是不是?你还在外头是不是?快点出个声,让娘听听你的声音!”
李晖闭上眼,脸上掠过一丝扭曲的痛苦。
“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冯氏大松了一口气。
宣王肯让李晖来见她,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李晖是宣王的亲骨肉,他不能当着儿子的面将她杀了。
胸口隐隐地痛着,那是宣王当胸踢的一脚让她心肺受了损伤。
可她不在乎。她这辈子已经值了。
她得到过宣王,与宣王有过骨肉。
李晖还这样的出息,将来也必定可以荣华富贵,子孙兴旺。
她想看着李晖承爵,想看着李晖娶个家世清贵的勋贵女,最好是能尚主。
然后生一大堆孩子,她可以帮着带孙子,带孙女,再看着他们长大。
冯氏后背抵着门板,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本已干涸的眼窝里又有新的湿热涌出来。
她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福没有享。
她并不想死,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让儿子看到她现下狼狈的样子。
“成义,你还记不记得?你三岁那年失足落入池塘,差点淹死。我抱着你,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才等着你睁开眼睛叫我一声姨娘?”冯氏的声音嘶哑,可是饱含着感情。
“记得。”李晖嗓子干涩,虽然心里难过,但他是天塌下来也能双肩扛起的男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那天刚下过雪,岸边很滑。”李晖闭上眼睛,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滑过,“是哥哥跳下半结了冰的湖水里将我拖了上来。你守着我的三天三夜里,他也发着高热,险些救不回来。姨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哥哥,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别提他!”冯氏突然尖叫起来,“那回一定是他将你推下水的,不过后来害怕了才将你拉了上来!他看你不顺眼,怕你抢了他的世子位……”
“够了!”李晖睁开眼,痛苦地喊了一声,“你便是一直以这样恶毒的心思想着旁人的吗?因为自己是这样恶毒的女人,便觉得世间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有着那样恶毒的想法?”
“我虽然还小,但记得很清楚。滑到水里之时,哥哥离着我还很远。他听见我的叫声,连衣裳也没脱就这样冲过来跳到水里,明明自己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努力将我顶到岸边上,明明自己还在发抖,却将扔在岸上的氅衣裹在我的身上。哥哥从来不因为我是姨娘生的就对我有过半分的漠视。自他从茂平回来,便一直在为我的将来打算!”李晖的眼中终于有泪滑落了下来,“我知道自己是庶出,知道父王并不喜欢我。所以我要去军中,想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一切,想着将来能将你和妹妹接出去,一家三口好好地过日子。我从来没想过父王的爵位,那不是我的,永远不可能会是我的!”
“不,那是你的!你是宣王的儿子,你有权得到这些!”
“你还不明白吗?”李晖站起身来,身上的铁甲相擦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响,“我根本不屑于这个爵位!不是自己亲手挣来的,我根本不会想要!我只问你,你苦心孤诣地害了这么多人,是为了我吗?还是只为了自己?”
“成义,你怎么能这样说……”冯氏嘤嘤地哭起来。
“不,你心里从来没有装过我和妹妹。”李晖苦笑了一声,“你只有你自己。清河是那样的依赖你,信任你,爱着你。从你推她下水的那一刻起,你已经不是我们心里的那个姨娘。”
“父王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可是我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面对你。”李晖转过身,“我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痛恨着自己的出身。别再拿我当借口了,娘。”
这一声“娘”,让门后的冯氏浑身颤了一颤。
“下辈子,希望我们不会再为母子。”李晖沉沉地说,“你走后,我会给你立牌位,给你香火供奉。而我,也会自请除去宗籍。”
“李晖,你疯了不成?”冯氏爬起来,拼命拍着门板,“你是宣王子嗣,是宗室子弟,怎么可以?!”
“我无颜再当宗室子弟。”李晖抬起头,看着天边如血的残阳,“我会将妹妹接出去,我会靠自己争个前程,让她后半辈子可以安乐平和地度过。如果,她还能醒过来的话。”
听着李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离开,冯氏张着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走了,她的儿子永远离开了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无义?
对了,他是宣王的儿子,所以骨子里头跟他父亲是一样的,都是冷血无情之人!
冯氏哭着,突然又大笑起来。
走得好,走得好!
你们都走吧,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个人是有心的,全都他|妈的是混蛋!
李晖走到宣王的院子里,在门外跪下。
宣王站在木阶之上,看着似血残阳下,被金红色余晖染尽的次子。
“父王,该说的,我都对她说过了。”李晖抬起头,面色平静。瘦削的面颊上带着无法言喻的悲哀和痛楚,“我请求您,通知宗人令,将我除去宗籍。我要带着清河离开宣王府。”
“成义,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儿子。”宣王看着他,李成义没有被冯氏教养长歪,他的骨子里带着李家人惯有的骄傲、直率和勇气,“冯氏做的事她自己承担就可以。我不想让你为了她所犯下的罪过受罚。”
“她始终是我的生母。”李晖放下怀里抱着的头盔,一头磕了下去,“她会那样做,也有为了我的原因。”
“我想带着清河,安静地离开。”李晖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求父王成全。”
门外,有下人来报。
“王爷,静思堂那里有人来,说是……”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二少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说是冯姨娘悬梁了。”
宣王点点头:“我知道了。”
李晖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死了。”
是的,死了……
可有些事,并不是一死便能抵偿的。
作者有话要说:会这么快码出第二更,我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这么神速,真是如有神助一般~~~
过一会该去接孩子了,不会有三更了,明天再来吧,么么哒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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