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衔春回到别庄向姬流光汇报任务时,已经是七夕隔日的黄昏,后者正坐在后院凉亭里喂鱼。一尾白底带红黑斑纹的花鲤浮出水面,刚张嘴想要将饵食吞吃入腹,斜斜窜出条大红鲤横插一杠,来势汹汹的将之夺了去。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样的景象在池子里比比皆是。男子斜倚扶栏,慵慵懒懒地看着,有些百无聊赖。
燕衔春放轻了呼吸,垂眉敛目,单膝跪地行礼,“参见殿下。”
姬流光支着脑袋往回看,露出一张俊雅风流的脸来。“办得如何了?”
燕衔春低着头道:“石长青已死,黎丞相还在斟酌。”想到那老匹夫话里话外的意思,目光不禁一冷。
“过来。”姬流光指指池塘里夺食正欢的大红鲤:“你看它如何?”
燕衔春思忖片刻,谨慎回:“倒是个凶性的。”
男子瞥了他一眼,莞尔道:“畏首畏尾的像个什么样子,本王能吃了你不成?”
燕衔春心说您是不会吃人,但您会抽筋扒皮,再扔到油锅里去煎两回。姬流光倒也不是非得从他口中听到什么表忠心的话,毕竟这种事要看实际行动,旁的都是虚的,便收住闲话继续往下问:“它可厉害?”
脑中只有掠夺者和被掠夺者两种分别的燕衔春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就听男子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说可惜再厉害也是个短命的。燕衔春不解,厉害还能有什么错?难道不该笑傲到最后?
男子似是明了他心中所想,慢悠悠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万事万物皆有度,过了,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迟早要消亡的。”
燕衔春怔了怔,立即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黎丞相那边……”
姬流光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道:“晾着,蔺敏芝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逼急了自行会找上门来。”言罢,兴致勃勃地问:“你去蔺府碰到他后都说了些什么?”顿了顿,补了句细细道来。
于是燕衔春就从头到尾叙述了遍,说到对方听完凤求凰后的反应时,停下来偷偷看他。姬流光不怒反笑,眯着眼睛喟叹:“倒真是个妙人。”
燕衔春没接话,低着头静静侍立一旁。
姬流光见他那模样一挑眉毛:“看来你对他不甚满意?”
“属下不敢。”
“不敢归不敢,有还是有的。”姬流光饶有兴致地瞧着他:“说来听听。”
燕衔春骑虎难下,他深知对方此刻看待他的眼神同玩物无异——恐怕在那人心中,没有什么能让他真正上心……不,还是有例外的。他垂下眼帘,老老实实道:“假清高,属下稍稍施以压力就服软了,还端着张脸面放不下,根本不足为惧。”
姬流光失笑:“他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你也未免太小瞧他了。”说完顾自陷入沉思,以他这些年下来对蔺敏芝的了解,对方绝对是在作戏给燕衔春看。他领教过青年的本事,面对他尚能做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到燕衔春那怎会表现的如此不堪?而以蔺敏芝的才智,不可能不知道就算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他这点,所以一定另有所图……
日陲西山,霞光敛去,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男子瞳孔一缩,陡的起身,“通知下去,尽快撤离!”
然而已经晚了。
位于京郊不远的秘密别庄被人一夕之间铲平,除开姬流光燕衔春二人,其余无一幸免。这处用了多年的据点正式化为历史的尘埃。
男子骑着马,于半山腰处遥遥回望,感叹道:“连暗卫都调动了,姬锦呈倒是信任他。”
暗卫是只听命于皇帝的死士,人数虽少却各有所长,兼之个个武艺高强,可被视为是分量颇足的底牌,历代帝王少有将这支人马借出去的。
“他故意示好麻痹你,趁机将“一线牵”抹在你身上,此香十分奇特,除以它为食的蛊虫能循着气味千里追踪外,旁人根本闻不出来,熏香沐浴更衣都无法去除。“一线牵”数量极为稀少,仅藏于深宫之内。”姬流光冲身后沉默到现在的燕衔春笑道:“如何,现在还认为他不足为惧吗?”
燕衔春翻身下马,跪到他面前:“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起来吧。”姬流光调转视线,对着皇宫的方向极目远眺,眼底尽是跃跃欲试,“这局本王亦不算输,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言罢,调转马头,轻描淡写地对跪在地上的人说回江淮自去领罚后,驰入树林。后者却听得一颤,出了一背冷汗。
别庄内,晏夕澜站在姬流光刚刚坐过的位置前,蹙眉看着扶栏外这一池碧水。见有人来,鱼群纷纷躲入水底,唯余不知何时已翻了肚皮的大红鲤在水面上孤零零地漂着。良久,他叹息一声:“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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