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进屋,便见她对着墙躺着,半点动静也无。走了过去,细听才发现,竟是在抽噎。
皇帝坐到床沿上,扒过肩膀,就见一张素白的小脸上淌下两滴晶莹的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红得跟兔子眼似的:“谁欺负你了?”早上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这宫里还有人能给她气受?
杨茹闷了一会,也不答,皇帝用指腹替她擦眼泪,谁料越擦越多,不免有些不悦:“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杨茹便抬起眼看着他,死命地咬着唇,就是不叫眼泪落下。她早就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知道从哪个角度看上去会最好看,男人总是偏爱柔弱的女子,但是柔弱中又佯装坚强的女人,却比一味只知道梨花带雨的女人更加让人心疼。
果然,皇帝见她这般模样,立马就软了语气,捧着她的脸道:“莫哭了,哭得朕心疼。”
杨茹抬眸,盈盈泪光,忽的起身,鞋也未穿,只着了罗袜,便拉着他往窗户那边走。外边天色已黑,临近除夕,月色并不明朗,星空却灿烂。她仰起头,倔强地看着他:“官家,茹儿原本想像哥哥那样保家卫国的。”
皇帝闻言,不由低斥道:“胡说什么!好好的女儿家,去打什么仗?”可是见她认真的神色,却全不似作伪,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杨茹在心里冷笑,将来还不是要靠杨家满门寡妇替你守卫边疆!脸上却做哀伤状,望着那星空,一手牢牢地握着他,一手指着那北极星:“小时候,哥哥便常对我讲他打仗的事,他说,我杨家人便是为了守卫国土而生,忠君报国,战死沙场。哥哥一直教诲我们,食君禄忠君事,我虽是女儿家,却是被当做男儿养大的,我学不会……真的学不会……”
说到这里,她却是说不出话来,刚才忍了许久的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说的大约就是这样。
皇帝蓦地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将她放在榻上,扯了那罗袜,见那一双玉雕似的小脚冻得乌紫,不由心疼地皱眉,迟疑了下,还是翻身上了塌,将那双小脚压在腿间,搂着她的腰,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晚,皇帝留在昭纯宫,抱着她一宿,却什么都没有做。大概,他也是歉疚的吧。
杨茹在赌,赌他的愧疚,赌他对她那一分真心。她是那样热爱自由的一个人,初见时,便如那飞翔的鸟儿,无忧无虑地微笑,再见时,她便成了他后宫的妃子,就如黄莺关进了笼中,鹰隼减去了翅膀,再也没有机会拥抱蓝天。
她有的,只剩下他。
潘贵妃长袖善舞,这是她立于宫中不倒的优势,而这时,杨茹便要把这优势,让它变成劣势。
杨茹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她大概清楚皇帝的心思,活了这么多年,又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情爱在他眼中,还比不上权利的一根小拇指。他看中的,是她拥有的,而他却没有的,那般鲜活的生命力。
那天在院子里,她教柴郡主鞭法,春光明媚中,那笑颜如花儿般灿烂,在金灿灿的菊花丛中,显得肆意而欢乐,那种生命力,对于一个渐渐步入暮年的男人来说,是最渴望的。
皇帝已经年近不惑,常年的深宫生活已经让他快忘记了驰骋在马上的激情,他也年轻过,也曾在沙场上奋战,但是登上高位之后,他要面临的便不只是鲜血与杀戮,朝堂上的厮杀,看不见血,却更加可怕。她身上所展现的活力与纯净,是他没有办法拒绝的。
今日所为,不过为了让他觉得愧疚,她要让他知道,是他的一时心动,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她更要他知道,杨业教出来的妹妹,率直娇憨,根本不适合这个充满虚伪的宫廷。
杨茹从不指望他从此就不讲原则地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但是她起码要让他知道,杨家的女儿,只会直来直去,借刀杀人或者是暗度陈仓的事,她做不来,也不屑做。
等到他坚定了这个念头,就是她和潘贵妃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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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前两日,佘氏终于带着八妹进了宫。先去拜见了太后和皇后,最后才是到了昭纯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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