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城一向浅眠,不到天亮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徐辞年还躺在他臂弯里睡的深沉,整个人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捂住肚子,像是有些畏寒。
瞿城把被子往上压了压,把徐辞年更加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睡梦中的徐辞年迷迷糊糊的,下意识的往热源方向靠去,两只脚塞进瞿城的腿缝里,冰凉凉的竟然一整夜都没有暖和过来。
这只孔雀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都这么大了,睡着了还跟小孩似的。
瞿城有点心疼,用双腿夹住他的脚,把他整个搂在胸前,用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环着他,低头盯着徐辞年的睡颜,从狭长的眼睛到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薄薄的嘴唇上。
只有睡着的徐辞年才会剥掉平时硬邦邦的伪装,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慵懒,只是轻微蹙起的眉头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瞿城猜不透,伸手帮他抚平纹路,还伸手轻轻的挑起徐辞年的嘴角,想让他开心一点。
每天早上基本上都是他先醒,所以已经无数次的看到徐辞年睡着的样子,可是哪怕看了这么多遍,他依然没有看腻,只觉得哪里都好,不管是睡着时安静的样子,还是醒来时突如其来的坏脾气,他都甘之如饴,恨不得两个人就这么搂一辈子,也算是白头偕老了。
这个傻乎乎的想法,把瞿城自己都逗笑了,他舒展眉宇,低头吻了一下徐辞年的嘴唇,悄无声息的支起身子,伸手去拿口袋里的手机。
他一向二十四小时开机,因为有时候帮里很多事情都会夜间跟他汇报,他也养成了一大早就检索信息的习惯。
解锁屏幕,他一眼看到了岳照发来的短信,他问“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句话现在还有没有效。
瞿城嗤笑一声,顺手就要删除短信,可是手指在删除键上顿了下,最终没有按下去,转而回复了一条短信,【小岳,昨天的事情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那件事你同意,那么皆大欢喜,其他的抱歉我做不到。】
短信石沉大海,没有接到岳照的回复,这让瞿城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徐辞年的睡颜,心里涌起一股愧疚和不安,不由得想起昨天被着他与岳照的那次会面。
说起岳照,瞿城对他的感情很复杂,里面夹杂着亲情和恩情,惟独就没有爱情,可是这话压根没人相信。
当年他刚跟着龙哥混社会的时候,不过是个十五六的毛头小子,学都没上完就跟着一帮混混在街上打打杀杀,龙哥当时才刚过而立之年,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看着他打架又狠又不要命,才一眼挑中,让他跟着自己打拼。
那时候青龙帮已经是S市赫赫有名的大帮派,什么杀人越货的买卖都接,但是龙哥这样的黑社会头子却有一个宝贝的不得了的弟弟,从小又当妈又当爹的宠到大,可以说是青龙帮的小祖宗,为了保护这个小祖宗不被敌人伤到,龙哥就安排了十几个兄弟,二十四小时给他当保镖,其中就有瞿城。
岳照那时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刚上小学,对于瞿城这种十几岁的少年有种莫名的崇拜,所以一直像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两个人算是从小玩到大,龙哥也很放心的把弟弟交给他。
直到瞿城成年之后,帮派里的弟兄开始给他介绍马子,他才明白跟那些丰=满圆润的女人相比,自己更喜欢干净有韧劲的男人,所以直接就给帮里的人说了,也省得他们总是塞女人给他。
结果这个消息一走漏,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岳照耳朵里,那时他也是性懵懂的时候,隐隐觉得自己对瞿城有好感,索性就告诉别人瞿城喜欢的是自己,是为了自己才变成了同性恋,一下子搞得整个帮里的人都以为两个人是一对,可天知道瞿城压根只把他当弟弟,一丁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误会传开之后,瞿城解释过上万次,磨得自己嘴皮子都薄了一层,也没人相信,用当时帮里那些糙汉子的逻辑,两个大男人都是同性恋,还从小一起长大,同进同出的,不是一对才有鬼呢。
解释到最后,瞿城也烦了,干脆闭口不言,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他想着岳照还小,以后遇上喜欢的人就不会再缠着他,到时候误会澄清,对两个人都好。
可惜还没等到彻底说清楚的那一天,龙哥就得了肝癌,等到查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
躺在病床上的龙哥,简直像当年刘备托孤一样,把岳照亲手交到瞿城手里,气若游丝的说,“以前我反对你们两个的事情,现在我也快咽气了,瞿城你要好好照顾岳岳,就当龙哥求你……”
瞿城当时没有任何借口拒绝,龙哥救过他的父母,还把他栽培到现在,他没办法看着自己的恩人死不瞑目,只能咬牙抗下这个责任。
可重担还没扛几天,偏偏又遭遇不测风云,龙哥死前的两个星期,整个S市的政坛闹得天翻地覆,新官上任直接一锅端了青龙帮,龙哥也被牵扯进来,一下子被判了十几年牢饭。
那一年,瞿城二十五岁,岳照十八岁。瞿城自愿去监狱给龙哥顶罪,而岳照在十八|九这种最鲜嫩的年纪,哪怕再喜欢一个人也不愿意等上十几年光阴,更何况他当时年纪太小,根本就不懂的那些深奥的情啊爱的,所以等龙哥一咽气,他就彻底失去了踪迹,再也没有去监狱里看过瞿城一眼。
往事不堪,只剩下一声唏嘘,瞿城一直以为岳照已经死了,对自己曾经在龙哥面前许下的承诺却没有做到而愧疚,可是最近他突然出现了,甚至比小时候更光鲜俊秀,这让瞿城欣慰的同时,又感到一丝惶恐。
“城大哥,你怎么走神了?”岳照讲了半天笑话,自己笑的前仰后合,结果对面的瞿城却没有什么反应,忍不住抬手拍他的手背,“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嗯,我听到了。”瞿城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杯,仍然觉得做在眼前的岳照有些不真实。
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我刚才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如果答应,明天就按我说的办,我会把这些年欠你的都补偿回来。”
岳照撇了撇嘴,俊秀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我也说了好几遍了,我想咱俩回到过去行不行?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瞿城揉了揉额角,“我说过了,我有爱人,我很爱他。更何况我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跟过去有什么区别,你只要愿意回来,我还是会把你当弟弟,其他的我做不到。”
“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弟弟。我们原来一直是帮里所有兄弟眼里的一对,为什么现在回不去了?如果论先来后到,我才是最先遇到你的啊。”
岳照的话音刚落,瞿城的电话又响了,这已经是这一天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瞿城看着电话,脸上的表情终于露出了点笑意,这个表情他没有在岳照面前故意表现出来,压制的非常完美,可坐在对面的岳照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电话当然是徐辞年打来了,单纯想着那只孔雀耍脾气的样子,瞿城就心痒痒的,恨不得马上接起电话。
可是他对面坐的是岳照,是个从小什么事情都敢做敢为的小祖宗。在他的目的没有达成之前,他不能把岳照丢下,也不能让他打扰自己全部的计划,所以哪怕他再心痒难耐,也不能接、不敢接。
这个不敢并不是他畏惧岳照什么,他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但是惟独遇上徐辞年,所有的“不怕”就都有了前提。
当年,徐辞年被伤的有多重,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他压根舍不得用感情上一丁点不确定的东西去伤害他,岳照这脾气向来是认定了就得抓到手,当年他能信口雌黄跟全帮的兄弟造谣,说他们两个是一对,没准现在也会怒急发飙,跟徐辞年胡言乱语。
虽然瞿城从来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一遇到徐辞年他就忍不住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甚至有时候犹豫不决的根本不像自己。
岳照出现的太过突然,当年两个人的事情哪怕他清者自清也抵不住别人三人成虎,帮派里的人全都知道这件事,万一让岳照知道自己的爱人就是徐辞年,胡说八道一通,那只孔雀再倔脾气上来跑去跟帮里人求证,他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个风险他赌不起,可对于岳照这个恩人临终前托孤的弟弟,他也不能下狠手除掉,所以只能用这种近乎愚蠢的方式拖着,既不舍得扣掉徐辞年的电话,也不能冒着风险接听。
可是电话却像是魔怔了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打过来,让瞿城的心越来越不安,脸色也禁不住绷了起来。
那只孔雀像来懂分寸,如今突然这么急躁的给他打电话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瞿城再也坐不住了,深吸一口气,用力扯开嘴角,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悦一些,不要引起徐辞年的怀疑。
电话里他问他,“你在哪儿呢?还忙吗?”
瞿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确在忙,忙的是想尽办法让岳照松口,答应他之前提的条件,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带着徐辞年离开,这是他想了很久的事情,就差这最后的临门一脚,他不能功亏一篑。
掩住愧疚的表情,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笑起来,“我在谈生意啊,头疼死了,估计要很晚能回去。”
可惜徐辞年压根没有什么反应,应付了一声就扣上了电话,看着已经挂断的号码,瞿城心里满是疑惑,这只孔雀给他打了这么多次电话难道就为了说这一句话?
想着昨晚在温泉里他红着脸不情不愿配合自己的样子,瞿城皱起眉头又舒展开了,情不自禁露出了笑意,那只孔雀大概是惦记他又不愿意直接说出口,才会用这么别扭的方式找他吧。
想到徐辞年口是心非的脾气,他笑着摇了摇头,拿着手机回到了餐厅的座位上。
这时岳照正偷偷地喝他的咖啡,咧开嘴对他一笑,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啊,你回来了,觉得你的比较好喝,所以我偷着尝尝,你不介意吧?”
“我介意。”
瞿城面无表情的坐到座位上,看了一眼岳照自来熟的动作,心里没有来一阵烦躁,想尽快结束这次对话,“小岳,我们已经这样干耗着一天了,有话不妨直说吧,你到底怎么样才愿意接手青龙帮?”
岳照脸色一僵,把杯子推到了瞿城面前,目光有些心酸,“没有你的青龙帮我是不会要的。只要你在,我就在。”
话题又绕回了原地,瞿城失去了耐心,“好,那就当我从来没有跟你谈过这个话题,我还有事先走了。”
“城大哥,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岳照没想到瞿城这么绝情,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你是不是怪我当年没有在你蹲监狱的时候等你?可……我已经后悔了,你答应过我哥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现在我回来了,你就要背信弃义的抛下我吗?”
瞿城摇了摇头,目光坚决,“我答应龙哥把你当弟弟,当然会照顾你,至于爱人,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就够了。”
说着他转身就走了,没有再多碰一下那只被岳照碰过的咖啡杯。
怀里的徐辞年翻了个身,露出一整个后背,陷在回忆里的瞿城这时回过神来,把手机放在一边,此刻窗外天蒙蒙亮,被子里、怀抱里都是徐辞年的味道,他长呼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起这么早都用来想这些乱七八糟做什么呢,还不如搂着媳妇儿再睡个回笼觉合算。
伸了个懒腰,他重新钻进被子里,把手放在徐辞年的肚子上捂住,就像昨晚那样,把徐辞年捂得暖暖和和之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
徐辞年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打了个哈欠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不由得又缩紧被窝里,眯着眼睛赖在床不动了。
瞿城听见动静,在客房里豪华的厨房里探出头来,笑着说,“辞年别睡了,起来吃早餐,昨天你就没吃,今天我可是特意给你做的,你要多吃一点。”
徐辞年从被子里伸出脑袋,一眼看到了穿着衬衫扎着围裙打扮的瞿城。
这个画面跟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瞿城起的早,会提前准备早餐,窝窝会闻着香味醒过来,自己乐得自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切都跟过去一样,好像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现在天亮了梦醒了,瞿城还是那个瞿城。
徐辞年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钻进洗手间洗漱,水池子边上,瞿城已经给他准备好温水,牙刷上还挤上了牙膏,旁边的架子上放着刚烘干的白毛巾,凑上去一闻还有柔顺剂的香气。
徐辞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看起来还算周正,眼睛也没有丢人的挂上黑眼圈,完全看不出来他昨天经历过什么,真是谢天谢地。
洗漱完,瞿城的早饭已经端上了桌,熬煮的糯糯的小米粥,配上酱瓜,盘子里放了几个素馅的蒸饺,完全避开了昨天早上那顿“腥气逼人”的虾饺和鱼片粥。
徐辞年看着面前的东西,半天才说出话来,“这些……都是你做的?”
瞿城勾着嘴角“嗯”了一声,随手给他倒了一杯鲜榨果汁,“昨天你不是胃里不舒服么,我怕厨房做的不干净,干脆亲手给你做。”
“怎么样徐老板,我的厨艺是不是有进步了?我现在连蒸饺都会做了,能不能求个表扬?”
他一脸坏笑,五大三粗的还故意撒娇,要是以前徐辞年早就笑出了声,可现在他仍然没什么心情开玩笑,拿着勺子喝了一口粥,咬开一枚蒸饺,是南瓜粉丝胡萝卜馅的。
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促进消化,养胃的功效,细细密密处全都透露着瞿城的细心,徐辞年也不是瞎子,自然看的通透,心里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仍然不想说话。
瞿城见自己说了半天,徐辞年也没什么反应,不由得皱起眉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是不是这些也不合口味?胃里还难受吗?我给你揉一揉。”
说着他伸手抚摸着徐辞年的肚子,带着薄茧的手掌隔着衣服在皮肤上摩擦,竟然真的让原本翻腾不已的胃消停了下来,简直像是跟瞿城心灵感应一般,被他一碰,就老老实实不再闹腾。
徐辞年暗暗称奇,又觉得跟瞿城这样端着架子也没意思,索性摇了摇头说,“不难受了,你做的这些也……挺好的。”
瞿城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你最近怎么呆呆傻傻的,让我忍不住想欺负你。”
他伸手捏他的脸,却陡然被徐辞年快速的拍开,动作快的简直像瞿城身上有什么瘟疫。
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瞿城脸色一僵,手臂顿住在半空,那神情让徐辞年看着有些难受,但是又硬着心肠没有给他道歉,
最后还是瞿城扯了扯嘴角,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买了一些药,都是治胃病的,反正我也不懂这些,就让药房的人一样给我拿了一个,你看着挑几个,饭后别忘了吃。”
他把一大包药拿出来,还不忘倒上一杯温开水,简直周到的让徐辞年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前一晚还瞒着自己见老情人,现在又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徐辞年很想这样问,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不是没有知觉的石头人,所以瞿城对他细水长流一般的好,他也不是看不见,点了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没再多说什么。
一顿早餐吃的非常沉闷,瞿城绞尽脑汁想逗他笑一笑,结果却无功而返。
两个人虽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却让瞿城莫名其妙感觉到徐辞年故意在疏远他,甚至是厌恶他,可是他真的不知道缘由出在哪里,只能一个人在心里干着急。
吃过早饭,瞿城该去上班了,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徐辞年,把昨晚藏了一晚上的盒子拿出来摆在了徐辞年面前。
“今天晚上度假村要举行开业典礼,到时候青龙帮的人都会在,豪庭的那帮子兔崽子也会跟着来,你跟我一去好不好?”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整套礼服西装,天鹅绒质地,领口和袖口都裹着丝绸亮片,一看就价值不菲。
徐辞年看了一眼,动手摸了摸衣服,“这是你特意给我买的?”
提到这个瞿城一个大糙老爷们竟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尴尬的咳嗽一样,“我觉得你穿上肯定好看,所以就……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颜色,我还订了其他的,一定要把你打扮的风风光光的,让别人都瞧瞧,这是哥一个人的孔雀,羡慕死那些打光棍的兔崽子。”
他这心态霸道的厉害,看着对面不说话的徐辞年,心里怕他会拒绝,还没等他张口就粗声粗气的把礼盒塞进他手里,“不许说不去。”
他似乎真的不擅长做这种温情攻势,自己尴尬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徐辞年看他一眼,微微的勾起一抹笑意,“晚上我会去的,你新店开张我肯定是要捧场子的。”
一句话让瞿城一早上的愁眉苦脸都舒展开了,他低头吻了一下徐辞年的嘴角,嘴角上翘,“那说定了啊,晚上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
“好。”徐辞年笑着点了点头。
新店开业,瞿城有一堆事情要忙,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完,就赶着去上班了,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徐辞年把手里的礼服重新放进盒子里,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放进柜子里吃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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