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并没有跟李想说那个十二郎的事儿,她现在也逐渐长大了,对有些事情也有感觉了。她可以想象被李想知道这个小郎君居然又出现了,肯定会抓狂的,于是过了两天,偷偷的带了画出门,并没有跟李想打招呼。
那小郎君这次依然带了那个仆从过来。李念进来的时候,他正在书店里转来转去,仆从也跟在他背后转来转去,两个人一起在窄小的过道里来回转,一不小心撞到了一起,一起捂着脑袋哎呦哎呦的直叫,李念看的纠结死了,这样子,比忙着试验期间的李想还呆!
那小郎君见过李念几次,总算没有前几次那么紧张了,虽然脑袋撞了红了一片挺傻的,不过还是很快调整过来,认认真真做了自我介绍,姓赵,家里排行十二……他上次踅摸那幅画是为了祝贺他的父亲生日,后来没了画,时间有还算宽裕,就又弄了幅王献之的字给他父亲。
那赵十二郎说得轻描淡写,李念却听得心都在砰砰地跳,开什么玩笑!王献之的字,这是一般人能弄来的么?王献之的字在唐初并不受人追捧,但本朝以来,从太宗起便对他十分推崇,上行下效,市面上的王献之的墨宝越来越贵,当今的道君皇帝更是极爱王献之的字,这几年权贵们为了讨他欢心,争相进献王献之的墨宝,价格早就高的令人咋舌了——更别说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李念想到此处,有些后悔自己专门来给这小郎君送画,随便让谁捎来不就行了?被这样的人惦记上是不是什么好事儿。可转念一想,就像他前几天带的那个随从说的那样,便是自己不来,他若真惦记,也能从书店的掌柜嘴里打听到自己的消息,到时候还是一样麻烦!倒不如这样光明正大的,见几面,不新鲜了,他兴许就不惦记了。
那赵十二却并不在意李念的态度,于他而言,能见到李念就很开心了,便絮絮叨叨的问李念平日喜欢看什么书,喜欢干什么事,请先生在家念书还是上学了,上的那所学校……李念听得头晕,但还是忍不住说:“我听说开封有几所不错的女学,只是不太清楚具体都教什么东西。”
那小郎君一听就来劲了:“我知道我知道啊!最出名的三所,京华女学,春薇女学,还有鹤鸣女学。京华女学偏重言容德功,春薇女学偏重琴棋书画,鹤鸣女学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是最好的……你想去哪所么?我可以托人介绍你进去啊!”
李念摇摇头:“我在家的时候,阿兄求了阿姊,让我跟着学了两三年的……虽说喜欢琴棋书画,但我估摸着等闲的老师,还不如我家阿姊呢,犯不着再特特的跑去学了。”
赵十二忙问:“你阿姊姐是哪位夫人?”
李念道:“是昔日李文书之女……”
话音未落赵十二便打断了:“你说的是李清照!”说罢觉得有些失礼,忙解释道:“李娘子是出名的才女,哎呀我想起来了,她有两个弟弟,同母的那个是去年的进士,另一个外室所出的弟弟是个大商人,家里养了一群小娘子的,听说那个弟弟有俩妹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发现自己这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了!整个开封,但凡有点地位的,谁不知道那个卖胭脂的李大官人身份尴尬,大家冲着赵李两家的面子从不为难他,但也不会当面提他的身份,太打脸。这会儿他竟然当着妹妹的面儿八卦人家哥哥——不对不对,亲妹妹的话,他不是连人家本人都给八进去了?
“哦,我哥哥确实是卖胭脂的那个李大官人,不过他只是阿姊的族弟。”李念慢悠悠的答道,关于李想身世的传闻,她早就听说过了,这事儿,家里的姐姐们还专门当笑话笑了一场呢!就李想那个见到诗词歌赋就头大的德行,他要真是李格非的儿子,还不得把老人家给气活了啊!所以大家听说也就听说,没一个当回事儿的……这会儿听到赵十二郎说这个,她只觉得哭笑不得,倒不生气。
李念虽没有生气,可赵十二郎心里十分难受,他又犯错了!他努力想要学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可没人教他这些,只能自己摸索,经常力不从心。他明明是想让她开心的,可一不小心,就又说错了话。
赵十二郎心里难过,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事儿,他生母去世的早,不过好歹也是他父亲曾放在心上的人,即使人走了,他父亲对他跟几个弟弟妹妹都还不错。他一年前才分府出来单过,才刚开始学着像个大人一样参与各种人际交往,可毕竟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说话办事儿总是忘记看场合,毕竟过去,只有别人看他脸色,哪有让他哄着别人?可他明白,他必须学着长大,随着日子的推移,父亲对他的生母的追忆越来越少,是啊,他身边那么多的新人,原本就谈不上专一的那份情爱,还能记住几分?他必须长大,必须学会不依靠父亲的爱来独立生活——而且那份爱,真的不剩下多少了。想起两个妹妹前日跟他哭诉说与别的妹妹争执,父亲却只责怪了她们两个,就不禁难受:曾几何时,两个妹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什么东西都紧着她们,可姐姐才死了几年,父亲对她们的感情就淡了这么多。
他又想起小弟弟,他才七岁,每次去看他,那孩子都跟他撒娇,求他跟父亲商量,让他也跟着自己出来住。姐姐走的时候,小弟才四岁多,还没怎么懂事呢,就要看别人眉眼高低……
赵十二郎越想越难过,恨不得大哭一场:弟弟妹妹们全指望他争气,才能过好,可他这么笨,跟喜欢的女孩子说句话都能说错,他到底还能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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