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独坐阁内,细思着顾宪成的话。
对于顾宪成这小老乡,王锡爵是一点也不能轻忽。
之前推举吏部尚书的廷议上,王锡爵本以为凭着自己门生故吏众多,又兼着力压陆光祖,孙鑨,打压赵南星等一干吏部人党的威势,可以顺利让礼部尚书罗万化出任吏部尚书。
但没有料到廷推前,罗万化却遭到了吏部都给事中许弘纲,给事朱爵二人的反对。
后来王锡爵知道这二人是出自顾宪成的授意。
在反对完罗万化,顾宪成站了出来,推举了吏部左侍郎陈有年。在顾宪成奔走下,陈有年出任吏部尚书。
陈有年出任后,王锡爵愤而辞职。其实王锡爵也知道陈有年,为官官声很好,
陈有年任吏部侍郎后,平时就住宿在吏部官廨,会客也在吏部公堂,从不徇私情,拒绝请托,被称作片楮不及私门。
而王锡爵也并非罗万化未能担任吏部尚书而赌气,顾宪成能够让陈有年出任吏部尚书,而不是罗万化,不是因为他多厉害,而是王锡爵自己人心尽失。
自京察之后,王锡爵先后罢免了陆光祖,孙鑨,赵用贤等大员,及赵南星,虞淳熙、杨于庭、袁黄,陈泰来,于孔兼、顾允成、张纳陛、贾岩、薛敷教,高攀龙,吴弘济,谭一召,孙继有,安希范等二十多名官员。
结果自己的镇压,没有令这些官员们屈服,结果在吏部尚书的廷推上令王锡爵一败涂地。
吏部尚书廷推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一人一票选出来的,罗万化的落选,即是代表着在京官员对王锡爵的反对。
入京时负天下之望的王锡爵竟走到这众叛亲离的地步,这是王锡爵当初没有料想到的。但眼下他唯有继续走下去,哪怕杀得人头滚滚,也要走下去。
可顾宪成居然支持林延潮为吏部尚书。
当年林延潮礼部尚书时就敢焚诏,落自己的脸。他要是出任吏部尚书,恐怕堪比陆光祖,孙鑨二人加在一起还要厉害,如此自己还当什么首辅。
顾宪成的意思很显然,陈有年既不能任吏部尚书,我等举林延潮为吏部尚书,推他与你打擂台。
事实上不仅是顾宪成,申时行,王家屏等人都曾书信于言语中也有举荐林延潮入阁的意思,这一次他收复王京,必然支持他入阁的呼声也不小,至于民间舆论更不用多提,自己难道出面压住。
王锡爵想到这里,走到窗台边看着远处树叶已是发黄,转眼秋天已是到了。
换了以往肯定是要一番伤春悲秋写几句诗词,但现在怕是没什么兴致了。
王锡爵临窗抚须自顾言道:“若非为了报答君恩,与其在朝堂上陷入众矢之的,倒不如回太仓老家乐得逍遥啊!”
说到这里,王锡爵缕了缕衣裳,对外头道:“让人通禀一声,本辅要入宫面圣!”
王锡爵坐着小轿到了乾清门前落轿,宫人早得了通禀,当即推开宫门让王锡爵入宫。
天子也并非次次都见王锡爵,以往都要用些眼痛头晕的借口,但今日朝鲜告捷,王锡爵知道天子一定会见自己。
到了乾清宫暖阁,火者进来侍茶时,王锡爵问一句:“皇上呢?”
火者道:“万岁今日兴致高,正和几位公公斗蛐蛐呢。”
王锡爵闻言微微皱眉,他知道天子好玩耍,宫里如司礼太监张诚,秉笔太监田义都会投其所好,至于斗蛐蛐也是天子的喜好,前段日子还听说宫人到市面上到处求蛐蛐,甚至一头骁勇善战的蛐蛐可值百两。
前段有个游击送了田义一头善斗的蛐蛐。田义一高兴,当即授意兵部给他升了参将。
换了以往,眼底容不得沙子的王锡爵定是要好好办一办这兵部的官员,但现在顾宪成他们闹得那么厉害,王锡爵也是没办法腾出手来整治这股歪风。
王锡爵喝了会茶,一会恰巧的正是秉笔太监田义入内,他堆着笑脸向王锡爵道:“王老先生来了,咱家给你磕头了。”
“不敢当!”王锡爵脸上勉强带一点暖色问道:“皇上蛐蛐斗完了没有?”
田义看了一眼侍奉王锡爵身旁的火者,此人是张诚的心腹,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嘴了。田义唯有承认道:“圣上日理万机,好容易得了空闲,咱们作奴才的自是要让皇上高兴不是,噢,瞧我躲在,皇上更衣后就请老先生相见。”
田义这一解释,王锡爵脸色反而更加难看。
田义一看王锡爵的脸色,心知不妙。但见王锡爵已是疾风骤雨的下来道:“田公公,这內廷的事我本愿掺合的。你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何事该办何事不该办应该比我清楚吧。就是不能规劝一二,祖宗家法你可记得,宣宗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就是不玩物丧志,但耽误了国事怎么办?”
田义心底大骂,但惧于王锡爵的威势,面上却只能道:“老先生教训的是。”
王锡爵见田义认了错,也就过去了,哪知却给他怀恨在心。
不多时,王锡爵即入乾清宫面圣。
天子依旧是坐在一张大软椅上,这时候已是有了几分秋寒,但天子仍是觉得很热,贪凉穿着一件薄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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