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山雨欲来
兰溪是直到天光破晓才勉强睡了会儿。醒来已是差点完了,望见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两团黑眼圈,也已经顾不上了,急匆匆从柜子里抓出来一套正式一点的套装套上,便急匆匆出了门。
走出房间的时候,只来得及瞥了父母的房间一眼。房间里静静的,悄无声息,可是兰溪却也知道,那房间里的安静不是两位老人还在休息尚未起身,而是——只怕是两位老人都在担心之下,只能相顾无言。
兰溪走下楼梯,从昨晚开始的心神不宁便益发泛滥开,脚下的鞋跟便一不小心绊在楼梯上,好悬让她从楼梯上直摔下来。她原本就有点穿不好高跟鞋,在月集团工作了两年了,还是非必要的场合宁愿还是一双运动鞋;再加上今天莫名的心慌,就更觉每一步都走不稳当。
兰溪抓住楼梯的扶手,稳当了下心神,虽然犹豫,却还是给贺云打了个电话。
昨天闹也闹过了,这个家终究不能散。
可是贺云那边却迟迟没有接听电话,兰溪只能握着电话听电话那端传来的空洞的声响。
不知为什么,兰溪只觉那声音想得凄凉,仿佛绝望。
可惜电话终究还是没有被接听。由此可见,贺云的气还没有过去,说不定对她的恨越发加深了。
兰溪上了公车,深吸了口气,按下按键去给贺云发短信:“姐你在哪里?爸和妈都很为你担心。先回家吧,好么?有任何事,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罪。”
短信的字数有限制,很难精准拿捏字眼,时间又紧迫,兰溪只能大体掂对了,便按出了“发送”键子。
兰溪发完了短信,坐在公车里,心就一直在惴惴地等着贺云的回复。哪怕就是贺云依旧如往日那样,尖酸刻薄地回复一条来骂她也好,至少让她能知道贺云此刻还是活蹦乱跳的。
幸好今天是周末,早晨的路上车子不多,兰溪虽然出门晚了些,可是路上的时间却还是刚刚好。兰溪在明月廊酒店站点下了车,还是谨慎地再看了一眼手机——贺云一直没有回复短信。
兰溪的心莫名地就一直向下沉。
贺云纵然对她不好,不过话却都会说在明面上。如果还是恨她,肯定就直接回复来骂她了,可是这么迟迟什么反应都没有,反倒让兰溪莫名地心惊肉跳。
兰溪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情况告诉妈和继父知晓。若是不告知,如果出了任何的意外该怎么办?可是如果告知,她这边又走不开,妈和继父那边再干着急上火该怎么办?
兰溪想了又想,还是打电话给她爹杜钰洲。这个时候只有她爹才有这个能耐,既能不声不响地找到人,又能让她信赖的。
杜钰洲听了电话,却有些不愿意。
其实多年以来,兰溪一直很小心不在她爹的面前抱怨贺云。毕竟她爹是个粗人,一旦听说前妻和女儿都受欺负,那真说不定哪顿酒喝高了,就直接拍桌子派手下的小弟出来收拾贺云!——那可就越帮越乱了。
兰溪只好说好话,“爹啊,求你了。”
杜钰洲仿佛不愿通融,“那个丫头,我真是烦得很!找她做什么!”
兰溪只能握着电话掐腰撒泼,“怎么着,我的话你都想违拗了是不是?是不是打算让我未来一整年都不搭理你,让你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啊!或者,我直接找你手下的小弟睡一晚上,你说怎么样?”
杜钰洲也一向都是固执的人,奈何就是固执不过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听女儿都说这P话了,就知道女儿是当真了,便只好改了语气陪着笑,“溪哥,那你明天过来陪我啊?只要你答应,我现在立马就撒下人出去找去。就算是个耗子洞,你爹我也肯定把它们一一都给掏出来!”
兰溪这才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小汪也正好在公车站下车,看见兰溪就笑,“兰溪你就准备顶着这两团黑眼圈去参加陈璐的生日会啊?”
兰溪撑起勇敢,“那又怎么啦?今天的主角是陈璐,所以只要陈璐今天艳光照人就行了。至于我嘛,反正今天的任务主要是当观众,说白了在那场合里,只能是路人甲。”
兰溪是撑着勇气说出这些话的,说的时候还尽量表现出没心没肺来,可是当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了,心里却还是有伤感油然而生。
就连素日一向有点伪娘的小汪,这一刻也仿佛不赞同地朝兰溪攒了攒眉,“兰溪,我怎么忽然就想起来总裁经常朝你说的一句话呢?——总裁总说,‘杜兰溪,我求你可千万别笑了行不行?你那一笑就跟哭似的,要是出来吓坏了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噗……”结果兰溪不及防地乐出声儿来。
这是总裁过去故意气她才说的话。那时候总裁一这么说,不光是总裁办的其他同事,就连兰溪自己都认定是总裁在讽刺她长得难看呢。
只有到了如今,她才渐渐品咂出那话中的味道来:实则他是看出了她是在强颜欢笑啊。他不想看见她一笑跟哭似的,实则是舍不得她要那么委屈自己。
于是此时听见小汪重提这句话,她就应该笑出来。用这笑来提醒自己:杜兰溪,不管即将的生日会上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因为他的心,你总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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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的设想没有错,虽然是月集团总裁办的员工,在月集团内部也算是地位特殊的,就连总公司和分公司的老总、各部门总监经理们的见了,也都是极为客气。可是她和小汪一走进生日会的会场,便立刻像是两粒尘埃一样,迅速被周遭的衣香鬓影给彻底湮没。
今天到场的人,都是鹏城,甚至国内各界顶尖儿的人物。随便提起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大名。更有些人,兰溪都只是在电视新闻和财经杂志上才有幸看见过照片儿的,没想到今天竟然都出现在了眼前!
这除了是月家的面子大之外,更是陈秘书长人脉广的印证。
小汪还好,在这样的情势下还能笑得挺自在的,拉着兰溪去吃这个、喝那个的,可是兰溪自己却是已经紧张得掌心攥满了汗。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她好紧张。她真想就这么逃出门去,走到外头的阳光下,还当她那个言行自由无忌的小小蒲公英。
可是她却又明白,既然她的命运中邂逅了月明楼,那么日后这样的场合对她来说,便是必须要承受的历练,而且终将有一日,要将这样的场合当做家常便饭,也许每天都要经历。
一想到这个,兰溪就紧张得头顶发麻,仿佛过不来血,于是思维跟着停转,头也有些晕眩。
可是再紧张,她也不会让自己逃避。
也许人生就是一场戏,每一个角色都有设定好的命运线与台词,不因为演员的喜恶而发生任何的变化。你该做的,只是按着剧本的安排,尽职尽责来完成自己的戏份,说好自己的台词,就是了。
兰溪不由得转眸去寻找月明楼。
他说过他也不喜欢生为月家继承人的这个命运。他在少年时也曾经逃避过,抛下这个身份带给他的所有的雍容华贵,而去当那么个要搏命赚钱来养活自己的小混混……可是命运终不得逃脱,那些因血缘和出身而来的责任,终究还是要落在他身上。
——不是他向命运妥协,不肯抗争,而是他不能置家庭的灾难于不顾;他不能丢下自己的亲人不管。
人生在世,长大的那一天也许便是认清了“责任”这个词的刹那。
而责任这个词,也许其实就是“爱”的同素异形体。他选择转身回到月家扛起血缘给他的责任,只是缘于对家人的爱。
宴会厅里灯火辉煌,人影幢幢。各色人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那样茫茫煌煌地,仿佛隔着整个苍茫的人海——眼睛却神奇地还是找见他。
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西服正装,大师手笔的修身剪裁完美勾勒出他颀长秀美的轮廓。为了凸显今晚是私人场合,于是他没有将领带打成正式的结,而是带了点随性地将领带当做了围巾一般,打出围巾结来。这样的小细节,也许换到别的男人颈子上,可能会被人当做不够庄重;可是放在他那里,却怎么看怎么妥帖,仿佛那根领带天生就是为了这样而生。
他正跟一位客人交谈,手里举着香槟,璀璨剔透的水晶高脚杯里,香槟闪出金色的惑人光泽。他跟客人碰杯,微微偏了点头,仔细倾听那客人的言语;却不期然,忽地转开眸子,视线便说巧不巧地直直撞上兰溪的。
兰溪心忽悠一晃,连忙垂首避开去。
良久了再抬头回望过去,却见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与客人含笑攀谈,目光却仍然不紧不慢地落在她这边来。
兰溪咬了咬唇,索性鼓起勇气来,睁大了眼睛瞪回去。
他便笑了,遥遥地朝她举起酒杯来,仿佛隔着人海轻轻地碰杯。兰溪心里清脆地,“叮”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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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陈秘书长亲自端着酒杯走到舞台的麦克风前去。大家便知道这是生日会要正式开始了,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们便都安静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面向舞台,含笑注目陈秘书长,以及立在他身旁的寿星陈璐。
“……感谢今晚诸位的光临,感谢各位对小女的抬爱。今晚老朽还要借这个场合,来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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