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靳借故转移话题:“皇上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汾儿呢?”
“殿下整夜照料皇上,一天没合眼了,先行歇歇去了,皇上要是想见殿下,臣这便去找他。”
“不了,朕现在觉得好多了,有如歌在,不会有事的,你让他回端王府吧。”
“这......”容靳听出帝王言外之意,迟疑道:“皇上要把如歌留下来?”
“怎么,不行?”
皇帝端着威容,似是不容置喙。
“如歌今日刚返长安,必然疲惫,臣建议让她先回府休息,明日再入宫。”
“朕这皇宫的用度,难道还比不上燕王府了,她疲惫,在大越宫休息便是,朕难道还会亏待她吗。如歌,你说呢。”
她说什么,她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罢了,反正燕王府就在那儿,不会走不会跳,明儿回去也不会缺斤少两。
“谨遵皇上圣意。”
皇帝撩开被子下床着靴:“靳儿,你回汾儿那边吧,朕想跟如歌单独走走。”
秦如歌容靳相视,她缓缓颔首,让他安心离开,她能应付得来。
“皇上小心。”
皇帝刚站起来,便下盘不稳,险些摔了。
浑身酸痛,好像被车轱辘碾遍一样。
他每天重复着做某些事情,虽然他没有印象,但是身体很好的刻下了那份感觉。
无论他们把他清洗得多干净,他的指缝,他的皮肤,还是能闻到丝丝血腥味。
他每天都在杀人,每天都浸着新鲜血液,他是帝王,然再心狠手辣,也是有人性的。
他年少时,也斩杀过不少人,可那些人都是碍着他往上攀爬的障碍,是该死之人。
可是现在呢,熟悉的面孔全换成陌生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消失的,都是无辜的奴仆。
他们该死吗?他们只是倒霉,在这个时刻,干着他这园子的活儿。
他夜夜做噩梦,缠得他呼吸困难,终有一日,呼吸停顿了,不过最终还是抢救了回来。
有时候想想,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有时候又想,死什么死,他还未老,他还健壮,他不该死。
他该寿比天齐,他放不下这南越,这大好江山。
他还要打得西凉东晋落花流水,让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他,他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清新的气体吸入肺部,皇帝闭目感受微风扑脸。
湖边伫立,听着风声,感受万物,如此惬意,这种舒适感觉,他遗忘了太久。
他孑然一身,过去那个支撑他的人不在了,现在他只能自己支撑着自己前行。
慕容均脸上的超然渐渐褪色,染上阴谋家惯有的伪装深色。
离开这些天,皇帝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大病会使人憔悴,倒是真的。
“告诉朕,你这些年,是装疯卖傻吗?”
她的疯病,好得太彻底,谈吐显得肚子里还是有几分墨水的。
这和脑子空空如也的草包,差之千里。
秦如歌知道自己否认不得,没什么必要是不会跟他说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看来,只得承认是装疯卖傻了。
可是,承认也需要技巧。
她想了几回,在脑内演算了一遍,才颔首道:“如歌一开始的确受了惊吓,致使神智失常,不过一段时间后便治好了。后来兄长和外祖为了保护如歌,才命我装疯卖傻,然后私下教授我学识,这一身医术,也不全是柯神医手把手传的,如歌自小便对医理感兴趣,钻研颇有心得。”
“你倒是厉害,连朕也被蒙在鼓里,被你骗过去了。”
但凡狂风暴雨惊雷急电,她便往密闭的地儿藏。
那一回他们把她送到皇宫,晚上倾盆大雨,整个大越宫的人几乎都在找她,没想到她躲到了床底,蜷缩得像毛虫一样。
把她拖出来,她还咬着手臂,眼珠瞪得老大,浑身都僵硬了。
这样的演技,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做得到。
既然做到了,便说明,她的小时候,并没有如他所愿养得很好很好,他想给她无忧无虑,结果她得到的,只是掩藏自己,隐蔽自己,伪造一个自己。
皇帝看着这坚毅的小女子,忽觉心酸,抬起手,想像那时一样,拍拍她的脑袋,想她对着他绽放笑容,明媚且调皮的笑容。
不过稍嫌干瘪的手举到半空,便僵住了。
他看见自己开始显老的皮肤,他还不满五十,便未老先衰了么。
皇帝忽然想起几乎与佛堂连为一体的太皇太后,终有一日,他难道也要像她一样么?
不,应该说,他能等到像她的那一日么。
怕是时间不等人。
阳光有点儿刺目,眼前的小女人似含苞待放的花,她有青春有阳光有明亮,他忽然自惭形秽。
他有什么,他只有日复一日的血腥,极速沧桑的容颜,他只有黑暗......
“还望皇上看在容侯府所积下功劳的份上,饶恕如歌欺君之罪。”
“你这丫头,是不是仗着明煌给你撑腰,你也就不怕朕了,欺君这么大的事情你也敢全盘托出来,你若是死口不松,坚持自己没有装疯卖傻,朕也奈何不了你。”
“如果真是这么说了,不就辜负了皇上对我的期盼?皇上既然有心问出口了,必然是想听真话的。”
皇帝叹道:“朕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傻气好了,呵,许是太聪明,朕看你是精过头了,你是看准了朕摒退了所有闲人,与你闲话家常,便得知朕没有问罪之意吧。”
是的,皇帝若是想追究她的责任,不会单独和她说这些。
“你适才不是问起明阳么,朕......告诉你。”
秦如歌愕然。
完全无法预料他会突然说起这人。
“你封号里的阳,便是取之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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