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热情顷刻间冻成冰,江帆神色冷峻,他没有搭理这个人,凌厉的双目却像两柄利刃盯着尤增全那张奶白净的面孔,却对侯副总说道:“候总,我还有要紧的事需要处理一下,一会魏市长就到。”
说着,一只手揣进裤兜,扬长而去。
林岩有些错愕,但是没办法,他歉意地冲他们笑笑,也跟了出去。
曹南也有些莫名其妙,给客人满上水,寒暄了几句后,也出来了。
星光的客人,站在原地,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尴尬极了。
侯副总有些不悦,他看了一眼尤总,就见尤总不紧不慢的坐了下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他有些奇怪,现在的天气还远没到出汗的时候,他端起茶杯,淡淡的吹去上面的浮沫,想喝没喝,又放下了茶杯,明显的看出,他也在极力的保持着一份镇静,对亢州的态度没有不悦,到有些不安。
他有些纳闷,他这个老总,虽然面相和蔼白净,但在商场上却是叱咤风云杀伐决断,从没有心慌的时候,怎么,到了亢州居然有些不自信了,没什么不自信的啊,这个项目就跟煮熟的鸭子,早就被星光收入囊中了,他还有什么不踏实的呐?难道,他们认识?不能啊,如果认识的话,为何他不亲自出面,而是一直都躲在这个项目的后面,由自己一个副手在前台抛头露面?无论如何,他也想不明白,抬表看了一眼,对尤总说:“我出去看看。”
尤总一挥手,说道:“政府事儿多,咱们不急,多等会。”说着,继续喝茶,但分明手有些微抖。
侯副总说:“咱们是提前预约好的,他事儿太多,也不能把咱们晾在这儿吧?太没诚意了!您为了跟他见面,特地从外地赶回来,再怎么说,您也是京城著名企业家,他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市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侯副总在哪儿发着牢骚,他这样说也有他的目的,因为亢州这边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办理的,包括投标,包括公关,包括和各个部门的接洽,都是他在运作。今天老总好不容易有时间来亢州,想和市长见面,而且又是提前约好的,结果被晾在这儿,他能不气吗?如果老总真要怪罪他办事不力,恐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哪知,尤增全不但不怪,还很善解人意的说:“基层就是这样,理解万岁。”
再说江帆把林岩叫过来后说道:“魏市长回来后,你要他和曹主任接待一下他们,我出去一下。”
林岩说:“那奠基的事?”
“那是小事,曹主任就搞定了。”
林岩觉得市长有些不对劲,就说道:“您去哪儿,我跟着您吗?”
“不用,让小许跟着我,你一会和魏市长一起会见那几个人吧。”说着,就往出走。
林岩紧跟在他后面,把小许叫出来。
这时,曹主任从楼上下来,看着市长的背影,跟林岩说道:“市长出去了?”
“嗯。”林岩点点头。
“那楼上的客人?”
“市长说等魏市长来,让咱俩参与。”林岩无奈的说道。
这时,副市长魏国才的车驶进了大院,一直驶到了门口,他急忙从车上下来,曹南迎上去,说道:“魏市长,江市长临时有事,出去了,他说让我们陪着你接待一下星光集团的客人。”
魏国才看了一眼他们俩,说道:“出去了?有什么特别的指示没有?”
林岩摇摇头。
魏国才说:“好,客人在哪儿?”
“小接待室。”曹南和林岩同时说道。
“咱们上去吧。”说着,就大步向楼上走去,曹南和林岩跟在他的后面。
再说江帆,坐上车后,也不告诉小许去哪儿,小许驶出了大门口,才问道:“市长,咱们去哪儿?”
江帆闭着眼,说道:“往前走。”
小许此时车头向南,如果往前走的话就是马路对面的一家饭店,他犹豫了一下,就把车头打向左侧,向开发区的方向缓缓驶去,眼看就快到高速路路口了,他又问了一句:“市长,还怎么走?”
江帆睁开眼,向外看了看说:“去锦安。”
小许就驶向了去锦安的高速路口。
江帆的确有些乱了,尽管他刚才极力保持镇静,但还是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而耍弄他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目前的合法妻子袁小姶。
他不明白,以星光的实力,为什么要来亢州这样的小县城做工程,而且全部是垫资,正因为全部垫资,星光才摘得广场工程和广场周边房屋建筑工程建筑权。要说这里有翟炳德的影响,那就是体现在对工程方资质的选择上和垫资的问题上,这两个硬件一压,就有许多小企业或者实力差些的企业知难而退了,亢州本地的两家公司也只是买了标书,在投标中走了过场而已。
据魏国才的考察,这个星光公司的确在京城做了许多标志性的工程,也曾多次参与国家重点工程的建设,在北方两个二线城市中,做过两个大型广场。
他现在终于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双重资质且实力雄厚的公司,为什么也会青睐亢州这个小工程?这不得不让他心存疑虑。难道,是妻子耍的鬼?还是另有隐情?如果是妻子耍的鬼,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给自己添堵这么简单吗?还是翟炳德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江帆又反过来想,就是他现在知道了星光公司的背景,就是再重新招一次标,他仍然会选择星光,如果单从这个层面想问题,他的心里似乎安静了不少。但是啊但是,作为男人,不闹心是不可能的。
江帆下定了决心,既然你敢来,就别怪我铁面无私,工程质量差一点都不行,严格按合同办事,别说我不给你开绿灯,也别说我心胸狭窄。我到要看看你袁小姶和这个尤增全唱的是哪一出?
他又想到了翟炳德,不知是袁小姶找的他还是岳父找的他,无论是谁找的翟炳德,按常理来分析,他应该不知道这里面的微妙关系,他应该不知道这个星光的老总和他江帆有夺妻之恨!但是也不排除他知道,反正现在感到受到侮辱的是江帆不是翟炳德。他只要见到翟炳德,一切都会问清楚,这也是他去锦安的唯一目的。
自从春节过后,江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他早已经习惯这种生活。对袁家,他只保持着最起码的礼仪,毕竟岳父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他只有在过节过年的时候,才回到袁家,看望袁父袁母。至于他和袁小姶的家,只在谈离婚的时候他才回去,现在即便和她谈离婚也不回家了,而是把她约出来谈,他一辈子都不想登那个家的门了。
还有半年的时间,就到了他们法律的分居时间,到那时,江帆就准备起诉离婚,袁小姶即便不离也没有脾气。这期间,江帆准备在跟她谈最后一次,如果她再坚持不离,那他只有诉诸法律。不过,这对于一个官员来说,上法庭上离婚,的确需要有一定的勇气,需要有付出点什么的勇气,所以他必须小心行事,这也是他目前不能给丁一婚姻的主要原因。
想到丁一,江帆就有来自心灵深处的温暖,这个女孩子,以她的无限美好,给他孤寂的生活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也给他的生命带来了希望,他时常想到上帝待人还是公平的,让他有所失就有所得。
“市长,到市区了,我们去哪儿?”小许打破了他的思绪。
“市委。”是的,去市委,找翟炳德,他一定要弄清事情的真相,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人当猴儿耍。
汽车一路疾驰,径直停在锦安市委常委楼的门口。
当保安前来登记证件号码的时候,当江帆看到楼前飘扬的五星红旗和庄严的市委常委楼时,他突然泄气了,想要弄清事情真相的想法也突然不那么强烈了。
心说江帆啊江帆,你也是有两三年执政生涯的市长了,而且也经历了一些事,怎么还这么幼稚和冲动呢?居然跑到锦安来向市委书记兴师问罪!是不是活腻味了想找死呀?是,翟炳德是比较欣赏你,但是如果没有岳父这层关系他欣赏程度又有多大?这种打上门讨说法的做法简直就是愚不可及!你把领导的威严置于何地?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翟炳德伸出两根指头就能捏死的人!要知道,官场上从来都不会有真正的上下级友谊,有的只是等级,是规矩!将心比心,如果彭长宜这样不管不顾的找上门质问他,他心里会舒服吗?他已经习惯享受彭长宜的尊敬和听话,习惯他随叫随到,可能,彭长宜比他更加懂得如何跟上级相处,才跟王家栋和他江帆一直保持着很融洽也很有分寸的关系,看来,彭长宜比他更懂事啊!
想到这里,他后背冒出了冷汗,他几乎犯了官场之大忌。
但是,此时已经到了常委楼下,他总不能这样就打道回府吧?当然不能,作为下级,总会有许多工作要向领导汇报的,即便没有可汇报的工作,请示一下工作还是很必要的。
要请示的工作很多,即便没有具体的工作可以请示,领会一下对当前的工作指示也是应该的,跟领导见面,不管有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总比躲着领导让领导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你要好。
有事没事的到领导面前晃一下,让领导记住你,即便没有背后的关系,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好事。这有点像时下的过气或者是末流演员们,不甘寂寞,没有角色上,就去参加一些地方电视台的娱乐搞怪节目,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写几个比幼儿园小朋友强不到哪儿去的字,或者参加一些商业庆典甚至出席大款儿子的婚礼等等,旨在提醒人们别忘了我,观众,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决定着票房。
下级官员也是这样,所不同的是,下级官员的衣食父母不全是百姓,很大程度上是他们的上级领导,上级领导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所以,在繁忙工作的同时,还要时不时的到领导这儿混个脸熟,早请示晚汇报,让领导知道你在干什么、忙什么,这种机会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领导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就需要艺术,需要手段,需要时不时的打点领导周围的人,拍好领导身边的马,如今,领导身边的马就是他的秘书,这项工作江帆很早就渗透其中了。
不过他今天来,除去“兴师问罪”这个初衷外,他还真有事需要请示,那就是增补曹南为市委常委的事。
这件事从去年他就开始运作。由于锦安给亢州市委下派了一位新的组织部长,名叫李宝华。组织部长是常委,他的到来,结束了王家栋“双天官”的历史,他不再兼任亢州市委组织部长职务,这样,常务就由过去的十一名变为现在的十二名,不符合建制,为这个问题,他多次和钟鸣义建议,增补政府办公室主任曹南为市委常委,因为市委办主任是常委,随着社会的发展,政府工作越来越繁重,而作为政府的大本营办公室,就越来越显得的至关重要。
钟鸣义原则上也同意了,但就是总拖着不上报,为此,江帆多次找到他,他才让上报。上报后有段时间了,却有迟迟不见锦安正式任命文件下发,既然来了,就过问一下这个事,权当没白跑一趟锦安。
想到这里,他拿起手包,就下了车,向楼里走去,脚步轻捷神情镇定,刚才路上的浮躁和怨气基本上自生自灭了。
刚进门,就看见卢辉和另外一个人从里面出来,江帆一看,主动和卢辉打招呼:“卢部长,这么巧,来办事?”
卢辉见到江帆的表情,远没有江帆热情,他冲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江市长来了,我到组织部有点事,刚办完了,马上回去。”
也可能他们站的地方不对,正好是门厅,总会有人来来往往,反正卢辉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江帆觉得很无趣,就跟他挥了一下手,说道:“那好,回头见。”就走了进去。
卢辉现在是和甸市委组织部部长,他没能留在亢州,也经过了多方努力,甚至江帆也给他跑过,但还是没能如他所愿。和甸比亢州在各个方面都差着一截,但终归是组织部的一把手,副处级,只是他孩子身体不太好,这也是他想留在亢州的主要原因。
卢辉调走后,据彭长宜说,他为没能留在亢州有些不满意,甚至对曾经的朋友也有些疏远,尤其是对江帆,尽管面上很过得去,但过去喝酒时,那种酣畅淋漓的劲头没有了,多了一些闪烁、客气和冷淡。
江帆有时就想,在卢辉这个问题上,自己的确做过努力,这卢辉应该知道,但是从锦安尤其是翟炳德的角度来考虑,樊文良走后,组织部长这一重要职位不会让给亢州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有时候就是这样,希望和事实,总是会有距离,但你必须接受,没有选择的余地。
卢辉走后,江帆曾带人去看过卢辉,作为市长和曾经的好友,也给他挣足了面子,至于他要怎样认为就是他的事了。
按理说,亢州组织部部长空缺了好长时间,一直是王家栋兼任,空着的这段时间,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仍然很耐人寻味。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吗?要知道,中国最不缺的是官员。但是,为什么能空这么长时间,坊间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个位置在待价而沽,有的说尽管这个位置闲着,但是跑官的人却一刻都没闲。
来锦安,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江帆有个好习惯,就是喜欢从低到高的逐级请示工作,这对于那些来了就奔书记市长办公室钻的人来说,显然更具人气。今天显然有时间,而且目的不太明确,他首先来到了政府秘书长戴隽茹的办公室。敲开门后,就见戴隽茹正在跟秘书交代什么事,见江帆进来了,热情的从坐上站起,吩咐秘书上茶。
戴隽茹就是靳老师的夫人,如今已经是锦安市委常委、政府秘书长。本来她已经决定调到丈夫身边,结束两地分居的生活,结果在去年年底换届中,她升任为政府秘书长,这才放弃了调走的念头,继续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
戴隽茹当过副县长、县委副书记、县长和工业局局长等职,其中县长一职是在南岭县工作期间担任的,钟鸣义当时是县委副书记,接她县长一职,后来她调回锦安任工业局局长,后回政府,任副秘书长、秘书长,对政府工作非常熟悉,由于彭长宜的关系和给靳老师出书的关系,戴隽茹对亢州也就多了一些关照,自然江帆就和她走的比较近。尽管她没有什么绝对的权力,但是透露一些信息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每次来锦安,江帆必定到她这里转一圈。
戴隽茹的从政经验比丈夫要丰富的多,对于江帆这些基层的实权人物而且是年轻的实权人物,自然就高看一眼,何况还有彭长宜这一层师生关系。她从桌位上离开,请江帆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坐在旁边,说道:“怎么,今天亢州党政一把手都来请示工作来了?”
江帆一愣,随后就知道钟鸣义也在这儿,就说道:“我事儿不大,是顺路来请示工作的。”
戴隽茹一伸手,请江帆喝茶,说:“要搞奠基仪式了?”
江帆又是一愣,随后一笑,说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领导啊!”
戴隽茹笑着说:“我刚从董市长办公室出来,看见你们书记了,恐怕你要在我这里多坐会儿了。”
无疑,钟鸣义去了翟炳德办公室,也可能是作为亢州市委来请领导们去参加奠基仪式的。
江帆比较反感钟鸣义独断专行,本来应该互相通气的事儿,可是他从来都不跟自己商量,好像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家长,拥有着绝对的权力。其实,权力不是自己紧握住就能握住的,江帆不愿意跟他闹掰,因为从江帆这个角度来讲,忍,才是自己的上策。听了秘书长的话后,他无奈地笑了笑。
戴隽茹见他有难言之隐,就说道:“是不是有些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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