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釉金边的茶杯摔得粉碎,茶香零落一地,徐慎言垂眼盯着那一滩水渍,知道有些话一旦问出口,就是覆水难收。
他怎么会知道?这事若是叫许多人知道,只怕要将她绑了,在大庭广众下活活烧死吧!虽则大雁开放变通,可借尸还魂这种事,总归是太过于玄妙诡异了些。
苏尧手心里都冒了汗,踌躇间见那人抿着嘴轻轻笑了,安抚道:“娘娘不必惊慌,在下只是想要确认一番,绝不会同其他人提起。”
苏尧将信将疑,心中更加疑惑的是,为什么徐慎言会如此淡定。看他并不惊讶的样子,似乎借尸还魂只是普普通通的事情,他问出这个问题的语气,也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也许是因为那夜并肩浴血,也许是因为徐慎言身上这股子与生俱来的淡漠反而叫她觉着安全,苏尧直直地看着徐慎言半晌,才慢慢说道:“徐慎言,我可以相信你吗?”
后者只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徐大公子若这样问,我也不必隐藏,确如你所说,只是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在下在潋滟山修习时一并从了千金阁和落星阁两艺,能看出娘娘并非真身,也不算奇怪。只是不知道……”徐慎言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原本应当失落的心情反而有些释怀,这时候语气有些迟疑,是在纠结该不该问,“娘娘从何而来。”
苏尧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想了想,才晦涩地说道:“我来的那个地方……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而是一个……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那个地方,她从来不曾怀念。有关那个地方的记忆,在醒来十分便残缺不全。那个地方,也许她永远都回不去。
徐慎言眼色一沉,低声叹了一声,不知是在惋惜早早离开人世的苏瑶,还是在同情独自踯躅于异世的苏尧。
那是个机敏的姑娘,只可惜当年相识,他便一眼看出,苏瑶短命,活不过及笄之年。淮阳长公主府上再次见面,徐慎言便察觉出不对,当年那个注定早夭的姑娘非但没有死去,反而隐隐地出现了皇后命格。他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出了错,直到春猎他救下苏尧,才确定这副美丽的壳子里早就换了主。
苏瑶精于骑射,性格好强刚烈,无论如何也不该那般手足无措,就算是失忆,也不该失了下意识的水准。
苏尧听得这一声低叹,不禁有些愧疚,她是白白占了苏瑶的好皮囊,却叫总是叫旁人失望伤心。不过说开也好,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实在太过于沉重,若是能有一个人同她分享,日子也能轻松些。“我本名也是苏尧,尧舜禹的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也不必再拘泥于那些礼法,无人时便唤我苏尧就好。”
徐慎言却是摇了摇头,认真推辞道:“娘娘虽然不是苏大小姐,可却实实在在是陛下亲封的娘娘,是大雁朝的皇后。”
苏尧沉默片刻也不打算再同他争辩,徐慎言有自己的坚持,想来她多说也是没用,只岔开话题道:“既然徐公子知道我不是苏尧,也必定知道,苏瑶从前那些事情,我是一概不知的。徐公子可否告知阿尧,顾扶风究竟是谁?”
顾扶风?
目光投向遥远的天幕,思绪渐渐飘回到了景和年间,飘回了那些飘着大雪的回忆里。
徐慎言是淮阳长公主府的长子,按理说应该顺应安排进入弘文馆,学期年满顺理成章地参加科考,以他母亲淮阳长公主的地位,即便是拿不到状元,也会有个大好前程。
只是赶巧,他不是生在长宁,而是生在淮阳长公主去华州国寺祭祖的途中一处落脚的驿站。他是寤生,随行没有太医,淮阳长公主收了不少的苦,险些搭上性命。恰有一银发童颜的男子投宿隔壁,自言是潋滟山人,可助淮阳长公主生产,那时情势急迫,死马尚且当做活马医,也顾不得许多规矩,只好寻了一个接生婆来按着那银发人的法子去接生了。
没想到竟然真的母子脱险,淮阳长公主无以为报,那银发人却是看了看襁褓里的徐慎言,道:“潋滟山向来讲求缘分,这稚子与潋滟山有缘,若是回报,便在这稚儿七岁时送去潋滟山吧,待到弱冠,潋滟山必将完璧归赵。”
因此,他便自幼师从潋滟山。
直到十九岁那年,他落星阁的师父,也就是十九年前的银发人忽然叫他下山,去平溪书院请教苏老先生。他方才离开潋滟山,去了平溪,认识了平溪苏氏的长房长女苏瑶,和当时被摄政王送到平溪的摄政王世子封策。
他本天性平和,在潋滟山熏染已久,对人对事极为淡漠,虽同处平溪书院,可平日里并不同其他平溪弟子来往。因为淮阳长公主长子和潋滟山两阁弟子的特殊身份,一直是独居在平溪书院外的另一处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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