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连着两日夜宴,少不得笑颜相对,觥筹交错,烦闷无趣之余更觉疲惫。
坐得久了,浑身酸软,连脖子都是硬的,青菱见她惫懒,私下便劝道:“主子要是觉得累,寻个由头不去也就是了。”
林云熙揉揉肩膀,道:“宫中难得有这样大的喜事,圣人皇后都不缺席,我若不去,像什么样子?旁人就更该说咱们昭阳殿恃宠而骄了。”
青菱吐吐舌头,“那也不能叫您累着不是?”
她微微一笑,颇有些感慨之意道:“从前骑马涉猎比这个辛苦得多,我歇上一晚也就没事了。如今不练,倒显得娇弱了,竟连坐着都嫌累。”
还是如常去延年殿赴宴。
这一日恰是三位容华晋封之礼,谢氏、孟氏与林云熙是同年入侍,谢氏封贵仪,孟氏封芳仪,侍寝后各晋一级,只孟氏多一个封号,眼下却同时封了容华,谢氏的封号“婉”亦是此番赐下的,颇有些微妙的意思。
而甄氏已然失宠,庆丰帝本不愿封她,还是皇后道:“甄氏入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众妃晋封,圣人不愿予以高位,按例晋封一级也就是了。”方才勉强允了。
偏又被林云熙一顿整饬卧床休养,这回册封礼时还不能起身。庆丰帝素嫌甄氏嘴碎蠢钝,又是目无尊上不敬昭仪,哪里会为她出头?恨不得少见她几面,省得心烦,也就任凭礼部、殿中省忽略甄氏,单单为谢、孟两人筹备册封之礼。
延年殿内笙歌曼舞不停,无数明亮的烛火映得富丽堂皇的殿宇粲然恢弘,嫔妃们极尽妍丽,入目处皆是金玉着锦,一派浮华璀璨的景象。
林云熙眼尖,已见庆丰帝淡淡扫过众人时些许微小的不满,目光顺势落在皇后凤冠边硕大的累丝云凤牡丹镶宝金簪上,通透的红蓝宝石闪烁出耀耀光华,一如这奢靡繁华的盛宴。
她低眉浅浅一笑,再抬眸时庆丰帝举了一樽酒盏递过来,轻声道:“阖宫欢庆,你倒衣着简素。”
林云熙接过饮了,抚一抚发上紫玉凤头钗垂下几粒细小的明珠,“噗嗤”一笑道:“这钗还是圣人赐的,宫中大约也就这一支,还简素?圣人不斥妾身奢华便是万幸了!”
庆丰帝在案下握一握她的手,俯近了她耳边道:“朕赏的自然要独一无二。且风仪天成,何须奢靡金银装饰?清贵合身份即可。”
林云熙一身朝服庄重,髻边凤钗盈盈,点缀些许小巧繁丽的珠花,相比其他嫔妃珠翠满头,清丽灵秀有余,却不显如何艳丽华美。
她脸上飞红,娇嗔道:“盛世太平,自然是喜爱华贵装饰的多一些,偏圣人哄我。”
庆丰帝眉心微微一动,笑意温和,低低道:“朕只偏心你,不好么?”
正说话间,遥遥听见内侍清肃朗朗的声音道:“婉容华到!”
婉容华一袭海水深蓝的青鸾凤尾朝服,凌云髻上花冠垂珠,莲步轻移,盈盈屈膝行礼,口中道:“妾身拜见圣人、皇后。”又向林云熙、丽修容等福一福身道:“昭仪颐安,修容颐安,诸位姐姐万福。”
即有司礼内监、女官主持仪式,婉容华一一参拜帝后、嫔妃,复又端坐于位次上受众人贺礼。婉容华笑意婉然,进退得宜,温和亲近又不失礼数,叫人如沐春风。
皇后含笑道:“恭贺妹妹晋封之喜。婉妹妹毓质名门,淑慎持躬,甚得圣人看重,还望妹妹今后克娴于礼,勤谨奉上,早日延绵子嗣才是。”
婉容华低头福一福身,面上带了几分喜意与娇羞道:“妾身承皇后娘娘吉言。”复又举樽向庆丰帝微微一礼,软音细语道:“妾身亦为圣人祈福,祝愿圣人长泰安康,福泽万年。”
庆丰帝淡淡“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略微思索道:“朕记得谢氏画做得极好。”
婉容华温柔明亮的眼眸如春水脉脉,更显得温婉柔媚,低低应了一声,“是。”
皇后含笑道:“婉妹妹师从大家严之珲,可谓是名门之后了。”
庆丰帝淡淡说了一句:“严之珲极擅人物风姿,可堪闽派画风之集大成者。”便不再言语。
皇后笑意分毫不动,婉容华脸上极快地掠过些许僵硬和难堪,片刻即被欣然的笑容掩盖,镇定神色与众人说笑。
又过了一刻,还未见忻容华车辇到来,在座的嫔妃们不由低声议论,皇后也不禁微微蹙眉。未免嫔妃不平,按着规矩,同时晋封的后妃都是在同一时辰、由不同官员颁旨授封的,册封皆有钦天监占卜出吉时,即便嫔妃到达仪元殿有前后,但既是同时受礼,回程最多不过前后脚,怎会超过一刻钟还要多?
左等右等不来,庆丰帝面上也带了一丝烦躁,吩咐李顺道:“着人去瞧瞧。”
李顺应声去了,皇后忙道:“忻妹妹向来守时,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话音未落,一旁张婕妤“咯”一声脆笑,“什么了不得大事,能叫忻妹妹连晋封礼都耽误了?”
婉容华柔声道:“过日子难免有不称意的时候,忻妹妹误了时辰,必然是遇上不得不做的事儿,既有苦衷,张姐姐又何必斤斤计较?”
此言一出,倒是提醒了众人,无论忻容华有什么理由,她耽误册封吉时久久不至,已经是违背礼法,即便庆丰帝不计较,然而宫规森严,忻容华也难逃罪责。
如此想来,因忻容华越级晋封而心怀嫉恨的诸妃都不免暗暗幸灾乐祸起来,张婕妤按捺不住冷哼一声,语气尖酸而刻薄,“可不是,咱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自然比不得婉姐姐的好福气,能够事事顺遂无忧。”
众人不由纷纷侧目,婉容华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强忍着心间的怒意,尽力缓一缓神色,才要开口。庆丰帝皱了皱眉,冷冷道:“都少说几句。”
婉容华只得默默咽下一口气,勉力一笑道:“是妾身多嘴,不该妄言是非。”
不多时,便有两个内侍齐齐来禀道:“颁旨的李侍郎还在等候,奴才问过宫门口的戍卫及仪元殿总领太监,都未接到容华车驾。”
众人听了微微一愣,张婕妤嘴快,不禁道:“难不成忻容华还在自己宫里?”
不知是谁低低嘀咕了一句,“册封礼未成,算得什么容华?”
庆丰帝目光陡然凌厉,往四下就坐的宫妃处冷冷刮过,众人心头一悸,无人敢与他对视,纷纷底下头去。林云熙忙在桌案下拉一拉庆丰帝的衣摆,低声劝道:“圣人,忻容华的事为先。”
庆丰帝暂忍了怒意,指着回话的内侍冷冷问道:“孟氏那里究竟怎么回事?”
“回圣人的话,容华一直没有出门,倒是她宫中的内侍匆匆往太医院去请太医了。”
庆丰帝愣一愣,“这个时候请太医做什么?”
众人讶然,敬和夫人微微福一福身,进言道:“忻妹妹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既然请了太医,必然是有所不适起不来身,圣人不如命人去问一声。”
林云熙心下疑惑,近来也不曾听闻忻容华有什么病症,甚至早上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会病到不能起身?再说以忻容华的个性,就算也一二病痛,为了保全在众人之前的颜面,也会硬撑着起来行礼。
婉容华面露担忧之色,道:“忻妹妹病得这样严重,不要紧吧?只盼妹妹福泽深厚,快快好起来才是。”
嘴皮子一碰,一下就把忻容华得病的名头坐实了。晋封之日就压不住福气病倒,不就成了福缘浅薄、当不起尊贵之位么?就算日后好了,在旁人眼里也是不配做这个容华的——尤其是圣人!倘若庆丰帝觉得忻容华享不来这样的福气,只怕离失宠也不远了。
丽修容轻轻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诮般道:“想必婉容华福泽深厚,从来都是无病无灾!可怜忻妹妹病着,不然听到这话定要与你论个是非不可。”
她言辞尖刻露骨,婉容华气得脸色发白,浑身轻颤,倏然瞥见庆丰帝眉间忽然不耐的神情,心头惴惴,垂了脸不敢作声。
皇后忙向庆丰帝赔了笑脸道:“自家姐妹,偶尔说话不经心,圣人不必往心里去。”
庆丰帝淡淡“哦”了一声,顿了顿,还是给皇后颜面,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宫里也该紧紧规矩了。”
正说话,李顺带着内侍脚步匆匆上前,眉开眼笑的模样,行完礼朗声与庆丰帝道:“忻容华宫里来了个内侍回话,容华已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乍然闻得此话,众人陡然一惊,倒是庆丰帝缓和了神情露出几分欢喜,“当真?”
李顺道:“正是。”
皇后满面笑容,喜气盈盈道:“恭喜圣人!宫中又添子息,可是大喜事。”众人才如醒悟过来一般,纷纷笑颜相贺,刚刚气氛凝滞的延年殿转瞬变作一片欢声笑语。
庆丰帝又问了几句,李顺道:“忻容华安好,只是这两日赴宴稍稍有些劳累,今儿出门时才昏昏沉沉不能起身,请了太医过去诊治。太医说用一贴安胎药,多加静养也就无虞了。”
皇后含笑道:“这就好。”又问庆丰帝,“那忻妹妹今日的晋封礼……”
庆丰帝想一想,道:“先停了,等孟氏养好了身子再说。”
皇后称了一声“是”,先打发宫人去传话,又道:“妾身还有一事进言,忻妹妹的容华是之前封的,而主位以下,嫔妃有孕是可得晋封的。忻妹妹按例还能再进一位,是否需要妾身晓谕六宫?”
庆丰帝道:“不必,朕过两日自会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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