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芜院的垂丝海棠次第而开,彤彤如天边霞蔚。林云熙懒懒地躺在榻上,天光晴好,微暖的阳关隔着纱窗照在身上,愈发叫人软软地不愿意动弹。
三月里是春光最好的时候,天气虽已暖和,却还是在腹上搭了一块薄毯。才一月有余的身孕并看不出什么动静,只是那样浅醉的温柔与眷恋盈盈填满了胸膺,欢悦而欣喜。她头一次觉得这样血脉相连的情感可以这样亲密和柔软,其他任何事物都不再重要,只有腹中这个尚未成长的孩子。
才不过几天的时间,上至皇后,下至最末等的采女更衣,都纷纷送上厚厚的贺礼,甚至连尚宫局、内侍监的宫人也辗转逢迎。若不是庆丰帝先有言不准打扰林云熙休息,只怕昭阳殿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庆丰帝更是重重赏赐,什么东西都往昭阳殿划拉,恨不得将昭阳殿后面那几个库房统统都填满才好。
她甫一入宫就是盛宠,夫人尊位,双字封号,去岁随驾北行,年节召母入宫,整整一年的荣华,又在传出身孕的那一刻被推向了顶峰。
林夫人次日便入宫探望,满满的高兴和喜悦,拉着她的手道:“有了孩子就好,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我的小外孙给盼来了。”
又问她身子可有不适,轻轻对她耳语道:“我都听董嬷嬷说了,你与圣人年轻,难免爱闹腾些,只是再不可乱来,伤了我的小外孙。”
林云熙色爆红,“阿娘!”掩面羞涩道:“我这不是不知道么?女儿再怎么……咳咳,也不会这样!”
严肃地点头确认,她才不会拿孩子开玩笑!!
林夫人点点她的额头,“知道就好!”又语重心长地道:“嬷嬷不擅医,但青菱碧芷是个中好手,她们半点都没发觉却是不应该了。女儿家对这些总没有过来人有经验,来日我寻个擅长妇婴的妇人替你保胎。”
见林云熙认真点头,又细细嘱咐了孕妇要注意的事项、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要防着各种手段和相克的东西……啰啰嗦嗦一大堆。
林云熙含笑伏在林夫人膝头,一边听一边应。等林夫人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水,方才醒悟道:“为娘糊涂了!宫里有嬷嬷太医在,哪儿会对你不上心呢!”
林云熙宛然一笑,“我喜欢听娘说。”抬起头来问,“阿娘在宫里陪我么?”
宫中女子有孕,只要圣人皇后允许,是可以传召家中女眷陪同看护的。以林云熙现在的恩宠,林夫人要留在宫中,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林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发顶,“你五哥再两个月就要成亲了,老六也要与他媳妇小定,我暂且松不开手,需等到七八月里事情忙完了才行。”
林家五哥林云辉娶的是太子少傅杨佑清的女儿杨玉蓉,两人都是世家出身,也算门当户对。
林云熙想了想,道:“选秀的时候女儿见过五嫂一面,应当是个温柔和顺的好姑娘呢。”
“杨家的家教不错,我看了老五媳妇小定时做的衣袜配饰,是个有心的。”林夫人颇为满意地道:“以后就是一家人,她若是能安下心来过日子,林家自然不会亏待了媳妇。”
林云熙又问和她六哥定亲的,林夫人笑骂道:“那猴儿自己挑的!是晋州刺史董胤的幼女,小姑娘活泼喜人,很是可爱。”
安阳刺史董胤出身寒门,原是鄞州人,既无父母亲族,也没有多少族人,其妻也只是农家小女,标准的土鳖一枚。
但架不住他有能力,硬是挣出了一番天地,他为先帝看重,算是留给庆丰帝的班底之一,年不过四十余,就任一州刺史,治下清明,无盗匪豪强横行,民生繁荣,夜不闭户,端得是出色的能吏。而且不弃糟糠,家中几位子女皆是嫡出。
林家并不嫌他寒门出身,又是林六郎自己看中的媳妇,能结这样一门亲事自然是不错的。
林云熙笑道:“阿娘既然满意,不如我得了空叫圣人赐婚?也是一桩美事嘛~~”
林夫人亦欢喜道:“圣人愿意当然好。”
入夜与庆丰帝提及此事,后者挑眉笑道:“林六郎也要娶妻了?他在御前很是稳重,颇有乃父之风,朕乐得做个媒人。”
回头便赐婚下去。
庆丰帝还私下里告诉林云熙,那一份封昭仪的圣旨已写好了放在立政殿的案头,只待她胎像稳固,时满三月即可晋封。
宫中嫔妃唯有膝下拥有子嗣方能晋为主位,她虽然怀孕,但毕竟还未生子,这已经是破格了。
庆丰帝亲自叫李顺从尚宫局取了早就做好的衣裳来,正二品九嫔的朝服绣着飞舞的鸾凤,藏青的颜色庄严而厚重,庆丰帝轻轻拥着她,“待宁昭绾发梳妆,穿上这一身定然好看。”
林云熙脸颊滚烫,斜睨他一眼,娇嗔道:“圣人就会哄我。”
庆丰帝眉眼温和,眸中似有漫漫不尽的温柔,“朕说的可是真心话。”
彼时月光清淡似水,漫天的银辉落在她发上、眉间、脸侧……她莞尔一笑,清丽如莲,莹洁如雪,“妾身进宫才一年,圣人这样厚待,都要把我宠坏啦!”
庆丰帝与她共看月色静好,声音低沉而温然,“你值得。”
隔天晋封的旨意便到了,中书令沈严亲自颁的圣旨,晋封礼排就在五月。
晚间庆丰帝又留宿昭阳殿,跟着来的又是大堆的赏赐,金屑组文茵一铺,鲛人国琉璃鲛珠一枚,鸳鸯万金锦一疋,七出菱花镜一奁,香文罗手藉三幅,紫金被褥香炉三枚,文犀辟毒箸二双,碧玉膏奁一合,琉璃屏风一张……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林云熙随手把玩着那枚浅碧色的鲛珠,这些珍贵之物映照着真个昭阳殿莹亮如白昼。她略微有些惶然,这样的恩宠与荣华,是否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庆丰帝却含笑道:“朕的宁昭,自然是要千娇百宠着的。”
这般被捧在手心里的疼宠,羡煞了宫里宫外不知多少的女子,她的风光,大抵如是。仿佛再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她的平静与安宁,岁月静好,世事祥和。
然而,也只是仿佛而已。
四月十三,宁婉仪小产。
皇后懿旨,令其闭宫休养,无召不得外出。阖宫哗然,皇后一向宽和,对后妃也不苛刻,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一般有些许小错能放过的也就放过了,并不十分计较。
宁婉仪才小产,以皇后以往的做派,应是好生劝慰,怎么会如此丝毫不留情面?
林云熙却听得悚然一惊,连日来所有的安稳与宁静像是虚假的镜子,在心底一层一层的碎裂,露出峥嵘的面目。
她长长地吸一口气,唇边微微抿起,握紧了拳头。
是她错了,以为这样一时的平静便是永远,宫里永远不会有平静的时候。因为怀孕而放下的一切再次回到手上,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好好走下去。
林云熙闭一闭眼,擦掉额间沁出的细密的冷汗,她是有些大意了,但皇后的懿旨提醒了她,仅此一次,绝不再犯!
连着四五日庆丰帝都宿在昭阳殿,来时都不过晚膳十分。夜间无事,庆丰帝便念一本《诗经》或是《论语》,说是读于孩子听的。林云熙在榻上捂着脸笑,“孩儿才不过一个月大,哪儿就能听得懂了?”
庆丰帝眉眼温和,笑道:“听不听懂都无妨,只当尽朕这个做爹的一番苦心。”他伸手摸摸林云熙的小腹,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朕盼着他平平安安出世呢。”
林云熙覆上他的手,软语问道:“圣人想要一位皇子还是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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