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颜素上一次见到东平王,已经过了大半年。
遵照约定,东平王将团黄和白露送来与她作伴,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虽然仍是囚禁,但到底不是脏乱潮湿的牢狱,不必承担繁重的劳作,衣食供给谈不上丰厚,却也不至匮乏。是以这半年,三人生活还算平静。只是东平王似乎下了封口的命令。无论她们如何探听,始终得不到外界任何消息。因此晚间东平王的忽然召见,让颜素颇为吃惊。
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去的路上,颜素如此推测。
东平王这次选择在城楼见她。
行礼之后,颜素偷偷看他。他比上次相见的时候消瘦了许多。同样的袍服如今看上去格外宽大。眼窝发青,脸颊也微微陷下。两腮上冒出不少青茬,想来已有多日未曾修饰面容。
“不久以后,京师将会大乱,”东平王没有与她寒喧,直入正题,“届时我恐怕无法顾及三位娘子。明日一早,我会让人为你们送去足够一月的食、水,然后闭锁你们所在的院落。”
颜素浑身一震。京师大乱的意思是……
看出颜素的想法,东平王平静地揭开了谜底:“姚潜已经攻入关中。余维扬节节败退。恭喜娘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那个地方比较偏静,不大会有人注意,只要你们自己不生是非,应该不会为人所趁。到时自会有人前来解救。”
“大王只能再撑一个月?”颜素问。
之前看不到希望,总觉得等待过于漫长。如今东平王兵败,她却又觉得十分突然。
东平王苦笑:“未能夺取梁州,我的败局已定。这时太后他们只要振臂一呼,各藩就会起兵响应。姚潜这次进兵,势如破竹。京城里也是人心浮动。我猜已经有不少人给姚潜送信,想要与他里应外合了。一个月?我看半个月都用不了。”
颜素很快猜出了来龙去脉。即使立场不同,她还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鄙夷:“这些人,需要他们的时候作壁上观,局势明朗了倒出来捡便宜了。”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东平王嗤笑,“当然他们不会说得这样直白,只会宣称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颜素忍不住和他相视一笑。然而一笑之后,两人不可避免地陷入沉默。
“也许奴婢没有立场过问,”踌躇许久,颜素还是把话说出了口,“不过……大王之后有什么打算?”
“余维扬建议投奔昭义或者淮西。不过……”他摇了摇头,“这不是娘子需要关心的事。”
他挥了挥手,让人将颜素带了下去。
***
正如东平王所料,姚潜这两日接到了不少来自京城的投诚。
陈守逸翻着这些书信,嗤笑连连:“这些人多数都曾进士及第,现在作的文章竟如此千篇一律。”
姚潜吃着茶,淡淡说道:“除了受伪王挟持,他们还能找出什么理由?”
陈守逸抖了抖手上的书信:“即使明知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都使仍然打算接受他们的投诚?”
“现在最重要的是收复京师,”姚潜放下茶盏,“若是严辞拒绝,无疑会将他们再度推向敌方。这些人虽然见风使舵,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倒还极少作什么大恶。临行前太后曾经交待,对前来投靠的人不必过于深究,想来也是这个用意。监军也不想本来可以安定的局面再起波折吧?”
陈守逸叹息:“道理奴婢当然明白,可是一想到我们千辛万苦走到这里,现在倒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出来摘桃子,真是不甘心啊。”
“天下太平,对某已经是最好的报酬了,”姚潜调侃道,“至于足下,太后、太妃那里又不会少了封赏,何必与这些人斤斤计较?”
陈守逸被他揶揄,失笑道:“姚都使这阵子也学坏了。”
“某被监军耳濡目染这么久,也不能一点不长进吧?”姚潜笑答。
陈守逸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找个借口飞速告辞。随着他的离去,姚潜的笑容也消失了。
走出帐外,下弦月银辉黯淡,只能为周围的景物罩上一层朦胧光影。
以目前的形势估计,姚潜沉思,很快他就能兵临京城。那时……有一个人,他将不得不去面对。而这一日,来得比他想像得还要快。
接下来的战事印证了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一两个月之前,姚潜和陈守逸还在为梁州的存亡绞尽脑汁。现在形势却已完全逆转。攻入雍州以后,他们几乎没再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力量,再加上京城内部的松动,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取了京城。
余维扬带着残兵投奔了昭义。让人吃惊的是,东平王并没有跟他一起走,而是留在了城内。
“某是否可以和东平王单独谈谈?”得到东平王在皇宫城楼上的消息后,姚潜转向陈守逸。
虽然有些诧异,但是陈守逸并未表示异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姚潜缓步走上城楼。
几十名兵士围成一个大圆,手上都端着枪。枪头所向,正是在圆圈中心的东平王。
无视周身密密麻麻的枪头和敌意,东平王坐在胡床上,从身旁的矮几上拿起酒壶自斟自饮。
“姚都使来了!”有人看见姚潜,叫了出来。
其余的人听见,纷纷为他让出一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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