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裘老头儿看到的,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眼眶虽深,蓝中有白的眼珠与眼白水*融,虽然有些怪异,却莫测得似乎装载了一片星空,闪烁着的,是宇宙星辰的光芒。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呆住。
令他呆住、甚至无法自拔的,是紧随着那双玄妙眸子而扑来的一个世界。
只是一瞬,羊皮裘老头儿便站在那个世界里。
白雪覆盖的地面上,坚硬而冰冷,不远处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的山头后面,几颗寒冷的大星闪烁着朦胧的光芒,苍劲潮湿的树干,像鬼影一样,惨淡的立着。
身前百丈之外的地方,便开始看不清楚,云里雾里,
这是在一个不高的山包之上。
远处似乎有城池,灯火星星点点,那些高大的宫阙如山屹立,却了无人烟。
羊皮裘老头儿看见最高的一幢宫阙,门匾上写着大大的“张府”二字。
狂风在那个枝头呼啸到另一座枝头,像没有旗帜的盗匪,一忽儿劫掠这边,一忽儿劫掠那边,一呼一呼的把人刮得透心凉。
宫阙楼头,有人吹笛。
那是一段寂寞得连寂寞都怕了寂寞的笛声。
它进入耳里,索绕在脑里,迂回在心中,直攻入愁肠,百转无人能解,纠缠化成郁结,不哭一声,不诉一声,就把人的记忆导引向要忘了的那一段沉浮,把白昼换上黄昏的寂寞,让人逐渐失去自己的感觉,而在岁月的微光里平添害怕,并且不甚快乐。
听着那笛声,羊皮裘老头儿没来由的感觉一阵疲惫。
他今年六十八,若不是习武,早已死去。
他老了。
他向着笛声响起的地方行去,一步一步,如梦似幻。
雪,白的耀眼,有些糯,踩起来很舒服。
羊皮裘老头儿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裘。
他看见了在宫阙高处倚着栏杆临风而立的张家太爷,他宽大的衣袍随风鼓荡,飘飘欲仙。
但羊皮裘老头儿知道他飞不走。
这个世界,是朦胧的,并不清晰,身周百丈之地外,是无尽的虚无,杂乱的虚空如同水墨泼染,毫无律法的胡乱搅动着。
没有浩瀚无垠的陆地,没有广袤的宇宙星辰。
相对于真实,这只是巴掌大的一方世界。
但这已足够了不起,古往今来,能够在武道心境上有此修为者寥寥无几。
“我就要死了,我已无力开辟这个世界!”
张家太爷的目光电一般射了下来,他居高临下。
在这里,他无敌。
但他还是老了。
“这是梦还是……”羊皮裘老头儿试探的问道。
“你问我的脸为什么那么红,是不是被你打疼了,我摇头,因为那真的一点不疼,正所谓‘年逾七十两颊红,真气上泝泥丸宫。’这里便是上丹田的内天地。”
“真是……太美了……”羊皮裘老头儿哆嗦着,他很冷,但很震撼。
这个老人家,居然已经达到了这一步。
这简直是传说。
“是啊,真美。”张家太爷身形挺拔,他伸手,作摘星势,大泼墨一般的晦暗虚空在他指缝间流走,如欢腾的水流。
“但我看不了多久了。”
风刀霜剑,吹皱了山色,催老了山光。
梦回乍醒,人生不过是一个盹。佛家死于坐化,道家死于羽化,武夫死于神游,到头来,谁能登仙?
“你要死了?”
“是的。”
“这就是这方天地如此冰冷,晦暗,毫无生机的原因?”
“是的。”
张家太爷神色古井不波:“我说过,人力终究有限,不止是张大力,不只是吴鸣,不只是你我,所有人都是这样,只有天道才最无敌。”
“人,如何可能胜天?”
“倘若再给我一甲子时间,我定可神游!!”
“如今这……”羊皮裘老头儿指指周遭的世界,有些狐疑。
“不算,只有开辟了泥丸宫内的这片天地,在其间畅行无阻,主宰其间,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才算神游。”
“你……”羊皮裘老头儿指指张家太爷。
“不过大登临境界而已。”张家太爷是这方世界的主宰,在其间,他洞悉一切。
倘若他要击杀羊皮裘老头,只需一个念头。
因为羊皮裘老头儿尚未“大登临”,他强行攫取羊皮裘老头的武魂,进入自己的泥丸天地。
世间武夫分九品,一品之后是宗师,宗师之后冥冥中承天顺命为大宗师。
大宗师更进一步,开始感悟天地宇宙节拍,对世间万物自然而然有所感悟,看山不是山,看到尘埃也可看到宇宙星辰,这是小登临。
等到这种感悟在脑海泥丸宫内孕育出一片天地,那才是大登临。
大登临之后,是神游。
世间武夫的极致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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