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
悠扬的钟声,中正、平和,响彻四野。
这钟声似乎天籁,荡涤心神,伴随着悠悠余波的荡漾,闻及钟声者无不感觉温和安定。
钟声从一个山谷中传来。
正值春末,谷中郁郁葱葱,一片苍翠。几亩山田,掩映在野草杂棘之间。山谷中错落着几十户人家,竹篱的小院、原木的屋檐,全都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偶露一角,如诗如画。
谷中一地,阡陌纵横之间,人家之外不远,有寺。
寺名江山。
远观之下,江山寺山门后的僧堂、众寮、佛殿、法堂、方丈、得月楼、千手堂、观音殿沿山蜿蜒而上。因为地势的缘故,江山寺房屋的间隔很紧,最远处的千手堂和观音殿竟然显得像是一个整体。
寺内屋顶和墙面的砖瓦上生出青苔,和山和林木远远地灰灰绿绿地交织在一起,仿佛从来就是山和林木的一部分。
江山寺,山门前有人。
由千手堂蜿蜒至山门前空地的山路上,沿路横七竖八的倒着一些和尚,哀嚎着,痛呼着。
悠扬的钟声就是从山门前的空地中传来。
此时江山寺山门之前的空地上,站着许多和尚,零零落落,细看之下,这些和尚的站定方位如同天上的星辰,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
空地一旁,钟楼之中,以铁链高悬着那世间最大的一座华钟犍椎,铜身镀金,龙头钓手,莲华形八叶撞座,袈裟六道呈直角交叉。重达三千六百斤,钟璧外雕刻文殊普贤观音地藏四大菩萨和栩栩如生的八千众天女,钟璧内篆刻有八万一千条六字真言和全部大藏经,有镇邪敕恶之能。
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此时大钟被撞钟和尚撞得悠悠颤鸣,声传百里,引得群山呼应,悠悠不绝。
和尚们以玄奥方位站定,包围如众星拱月着的,是场间唯一不是和尚的一个中年男子。
这男子,高昂着头颅,睥睨的仰望苍穹。
他有着方正坚毅的脸庞以及铁扇面似的胸与直硬的背,宽阔威严的肩横在两根铁柱似的腿脚之上,整个人像是人世间最有力量的一扇大门。
鼻似悬胆,男子宽大的长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强壮而修长,如若不是有些浑浊而布满了血丝的狭长双目,这男子身子真可以说是世间少有的玉树临风的仙人姿态。
然而即便没有仙人的风采,这男子此时也像是一个挺拔的高松,立在江山寺宽阔山门之前的空地之上,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脚踩星辰方位的和尚们,光头上都流出了汗珠,顺着眉眼蜿蜒而下,滑过干裂的嘴唇。
他们已经不吃不喝在千手堂里连续不停念了四天三爷的荡魔经。
然而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气机死死锁定眼前的男子。
这男子的眼神太过可怕,
无论什么人,生气、高兴、失望、羞恼……等等,表情都差不多。但是要说能让人一眼感觉出来,除了本身散发的气场以外,通常一个眼神就代替了很多语言。
此时这男子眼神散发出来的语言表明——他是一头兽,一头散发着滔天凶戾气焰的兽。
那是怎样可怕的一双眸子啊,它猩红,迷惘,狠戾,悲恸……不一而足,就像一头受伤的饿狼,它将主人的情绪表达得残暴而忧伤。
这双眸子似乎在说——它要择人而噬。
于是,在和尚们看来,这凶兽般的男子便是魔。
魔在江山寺。
江山寺在除魔。
凶兽眼眸般的中年男子,眉头纠结在一起,定定的看着天上,表情凶戾而挣扎,正被和尚们围在山门之前的空地上。
他的脚下,石板炸裂,纹路触目惊心。
铛!
又是一声悠悠钟声响彻。
这钟声似乎带着莫名的佛国伟力,在延绵响彻了不知道多少声之后,终于对被金刚们困住的凶魔有了法相。
“噗!”一口殷红的血终于从站立的中年男子口中喷出来。
这一口血喷出之后,中年男子冲天的剑眉微微向下撇了撇,不再锋芒毕露。
于是趁着这个空当,一个身处星辰阵法之外法相*的老和尚口出箴言,声如雷鸣滚滚激荡:“王子昂,还不回头!!”
有清风自山谷外袭来,水波不兴,然而江山寺山墙上的恒春藤却婀娜起来,如同少女的腰肢和纤细的手臂一般晃动招摇。
老和尚天雷滚荡一般的声音,与山风绞在一起,拂过场间一众金刚罗汉,拂过那傲立的凶魔,拂过婀娜摇曳的恒春藤,向寺外飘摇而去。
声闻三十三里地外,犹如讯雷疾泻。
佛门狮子吼!
如雷如电,镇厄阿鼻。
这是佛言。
这一声佛言,使得江山寺山门周遭的天地似乎都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碧翠妖冶的恒春藤听了这佛言,身上“嗤”的一声冒出一阵绿雾,然后便弯曲下婀娜的身段,像是在请安的女子。</div>
傲立的凶魔脸色骤然苍白,身形缓缓佝偻下去,蹲在了地上,头颅却一直高昂着,与上天对视。
与之相反的,疲惫的众僧却如闻天籁,眉峰一挑,再次振奋精神,屏息凝神以对。
“它一直牵着我……”一字一句,从昂着头颅的中年男子口中挤出,喃喃着,透出莫名而疯狂的意味。
“放下屠刀,速速回头!!!”老和尚再吼。
“回头?……”轻轻的重复,细细地咀嚼这个词语。
迷惘而凶戾的眼神中精光凝聚,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啊!!!我的雪景啊,我不愿回头!!”中年男子猛然疯狂起来,放声狂吼,牙缝之间溢出血丝,“杀!”
“王兄,速速醒来!”一声清越高喝自一名年轻和尚口中迸出,那和尚额头饱满,在疏朗的阳光下,脖子、手臂上的奇楠念珠与灰白的僧袍交相辉映,散发着熠熠光辉,样子像个佛。
然而他不是佛。
那被他唤作“王兄”的中年男子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咚!”右脚猛然一跺。
这一跺,不仅震碎其脚下的青石,更是将其周身三丈之地内的烟尘尽数震荡得冲天乍起。
那中年男子身子一拧,陡然之间便腾空拔起。
“不好,布伏魔圈!”星辰一般阵法西北角星位的年轻和尚高喝道,旋即双手结印,大袖一招,僧袍飞扬间身形猛然斜射拔起,对着那猛禽振翅一般的中年男子当头罩下。
“死!”
猩红着双眼的腾空男子,眼见年轻和尚结印朝他撞来,咧嘴狰狞一吼,猛地捏拳,一拳砸出去。
拳印相交。
砰!
一阵气浪自两人相交之处轰然掀开。
“噗!”年轻和尚高高抛起,颓然坠落,一口血雾自他嘴中喷出,像是一朵猩红的血莲。
“阿弥陀佛,好一个布衣真龙王子昂!”老和尚高宣一声佛号。
无数的长棍自阶前站立的江山寺弟子手中飞出,落在场间零零落落的和尚手中。
“呜呜呜!”七七四十九根棍棒挥动,发出凄厉啸鸣,结成圆形阵势,密密麻麻,在那中年男子被年轻和尚一记手印撞落地面之时,棍棒交叠,将其笼罩。
“啊,放开我!!”声嘶力竭,但丝毫不能动弹。
肩头、胸腹、膝腿,尽数被长棍穿插锁死。
轰!
和尚们手中那几乎围成了一个鸟巢一般,将中年男子死死困住的无数长棍,猛然一个下压,将中年男子狠狠压在地上。
“乾坤容我老,日月却相摧。还岫山无树,临江水有隈。云轻笼日往,风顺听钟来。惊醒尘劳梦,辽天廓尔开。”
“还不醒来!!”老和尚指着困兽一般的中年男子,出言棒喝,以佛门神通狮子吼,将乾坤日月、高山流水、云轻笼日、风顺钟鸣的意像,尽数倾泻到那入魔的男子身上,期望其能够借助这些广阔的意像,恢复灵台泥丸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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