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明月坐马车进了城,不同的是,一路之上,车上的妇女都对她视若无睹,就是偶尔擦过视线,也是鄙夷。
有人啐了口痰,指桑骂槐,说了个农夫与蛇的故事。然后一个个都揪着毒蛇来谩骂,一边骂一边故意拿眼睛去看明月,似乎在问她:“你说我们说的对不对。”
明月只当听不见。
进了城之后,马车停下。明月下车的时候裙摆被人踩住,跌了一跤。身后是一片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她也不气恼,拍拍灰土,朝着离去的马车盈盈一拜,大声谢道:“承蒙大娘搭车。”
她这次出来是替柳三娘办事情的。不知谁传说的,柳三娘知道老马回来了。她是出不去的,只有委托唯一有特权出入的明月替去置办白事。
花了一上午才办理完了柳三娘交代的事情。
在那破旧的屋内,简单布置了一个灵堂,案前两对白烛幽幽自燃,火盆内余烬未熄。
明月离开之前说了一句:“虽不知你是谁,但愿走好。”
出了贫民街,已是午时,自然要去那四方游客集会的名不符其实的客似云来酒楼。
还是那一间雅座,上演的已是新戏,才刚开场,看来来得并不太晚。
小二端上了热茶,躬身离开。
这是一出关于战国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的故事,戏名极其不雅,叫做“鸡鸣狗盗”,然戏却演得极生动。
鼓梆密敲,角儿唱了一曲,戏已进入高潮,孟尝君门下食客显神童救主。
这时,房门开了。
明月一回头,惊愣了一瞬,旋即起身行了个礼,道:“不知许总管来了,失了礼。”
他怎么会有闲工夫来这儿?难道……
请他落了座,倒了一杯新茶,笑道:“从前没见过许总管来,今日有好兴致。”
许默忠看着下面的戏台,道:“这里确实是个闲适的好所在,难怪你每次进城都要来。”
明月面不改色,道:“走南闯北的,各色儿的人都有,挺有趣儿。今日来的戏班不错,总管若有闲情大可听听。”
许默忠下了一口热茶,道:“能的你推崇,必定是不错的,看看也好。”
两人分作两端,不说话了,静静看了一会儿戏,散场后许默忠方才开口道:“果真是一出好戏,唱戏的人也妙,无怪你喜欢来这儿,是要比园里的有趣些。”
明月道:“许总管若觉得喜欢,大可出价钱请他们去园里。不是从来如此吗?”
许默忠知她最后这句话是在讥刺他,装作没听出,话头一转继续道:“这样的戏进了园子就变味了。”顿了顿,道:“戏里面故事虽编得好,可要让众人交口叫妙,那也少不了角儿的功劳。”
明月道:“总管说的是。一个好的角儿才是灵魂。”
许默忠语重心长道:“看看戏不妨事,就怕动了当角儿的心。要知道,一个好角儿不是人人都当的了的。如履薄冰啊,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明月垂首道:“总管说的是。”
楼下又是乒乒乓乓响声大作,已然换了新的一个戏曲。
许默忠站起身准备离开,道:“主上让我告诉你,寻仇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是,用不着遮遮掩掩。”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你知道的,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瞒着他做事。”
明月跪了下来,道:“我知错了。今后我、我……”
许默忠看着她吞吞吐吐,摆摆手道:“主上也并非不近人情,他岂能不知你的毕生心愿。只要不违反园内条例,你大可大大方方的。”
明月叩首道:“多谢总管,多谢大老板体谅。”
许默忠走了,明月心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早就预料到了,她本就没打算真正隐瞒在客栈买消息的事情。
只是因为这并非她真正的目的,只是撒布出来的烟雾阵而已。
三十六计之一,瞒天过海。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小二进来收拾果盘茶盏,道:“果真如姑娘所料,这老家伙找来了。接下来行事务必万分谨慎了。”
明月道:“不,接下来更要光明正大。”从头上取下精样玉钗递给小儿,道:“剩下的事情还需劳烦你们。”
小二把钗子收入怀里,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我们吃的不就是这碗饭。”
明月望着底下看客,小儿抱在怀里吃着瓜子儿,夫妻相敬如宾,口中低语如呓道:“毕生心愿吗,呵,那也得能飞出这牢笼才是啊。”
双眼渐渐朦胧,泪划过脸颊,眼前蓦然出现了遥远的淡淡的画面,那是父亲母亲她,还有一只大狗。
尚司月才是她原本的名字,明月不过一段不可避免的不堪人生。
她忍辱负重,不惜牺牲一切,宁愿把自己变成一个受人冷眼唾弃的自私无情女就是为了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了,她才有机会找到一个人,一个切齿难忘的人,然后亲眼见到他死去,完成报仇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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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乱!
十三年前的夏季刻骨铭心,时常化作梦魇。
夏日炎炎,蝉了啾啾,鼓噪得人心好不焦躁。大道上只见日光昏沉,空气看来都已融化。行人一边不停拉扯领子扇风换气,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咒骂这鬼日火的老天爷。
卖瓜老翁半躺在树荫之下,敞开胸襟,轻摇着蒲扇假寐。
一妇女推开侧门,在门口唤道:“那卖瓜的可睡着了。”
老翁道:“这狗日的天谁他娘的睡得着,除非是那死人。”
妇女道:“给我抱个瓜来,要脆的不要沙瓤,我家孩儿喜欢吃脆的。”
生意上门,老翁才有了精神,抱来一个大西瓜,拍了拍,道:“听听声儿,脆生生的呢。”
妇女给了钱抱着西瓜进门去了,老翁掂这手里铜钱锵锵作响,唱着自编儿小曲儿:“老天要杀人,叫太阳你慢些沉;又来点把火,给你们加加温。”
妇女把西瓜放进井水中镇镇,晚些吃着才清凉。
院中有一赤膊大汉于白灼日光下舞刀弄棍,起手落招,飒飒威风有神。
院旁边有一小亭,绿蔓缠绕其上,满盖勃然生机,于这滚滚热浪之中别有一片清凉。
亭中挂一秋千,有一垂髫少女摇坐其上,一只大黄狗吐着舌头趴窝在一边,似已睡去。
那大汉耍完一套棍法,浑身大汗淋漓,肌肤在灼日之下闪闪发亮。
少女晃着小脚拍手欢快,道:“爹爹好厉害!”
一青衣妇女切好冰镇后的西瓜,将最中心的那一瓣给了少女。提了一桶凉水替汉子擦汗,道:“瞧你这一身汗,天儿这么热也不知歇歇,费得着天天练这劳什子武功。”
那汉子只是哈哈一笑,擦干净身子穿上衣服,将小女儿抱在膝上,道:“练好了武功,以后谁敢欺负咱家月儿,把他打个鼻青脸肿。你说好不好啊月儿。”
月儿西瓜吃得满嘴都是,几个黑瓜仁贴在脸上,青衣妇女坐在身旁,用帕子擦拭着脸蛋儿,道:“全然没个吃相,哪儿像个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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