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既然有相逢,有心动,就也该有误会、错过和有始无终。
林荔知闭上眼睛的时候想,软烂的红浸透胸口的锦,恍然又见少年那日纵马而过,一杆红缨长枪肆意快活。
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自此南北迢迢,天各一方。
林荔知和元让矜是在十五岁那年相识的,说是相识,也只不过是搭过一次话的交情。
那时长乐国的势力已经发展起来,逐渐有着吞并周边国家的趋势,而南昭刚经历一场内乱,正处于修生养息的时候,实在难以承担起再一次的战乱。面对虎视眈眈的长乐国,决意与北凉联盟。
合盟议谈是与春猎活动一并举行的,惜羽族因女子精通巫蛊之术,有着重女轻男的传统,故身为族长长女的林荔知也一同参加。
男子们在前方举行秋猎,而女眷们则就着羌山的景致开一场百花宴。
百花宴上花团锦簇,林荔知看着她们无忧无虑叽叽喳喳的模样,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虽未明说,但林荔知也知道这场秋猎并非表面上那样单纯,因此在元让矜拔得头筹大放异彩、周围人惊叹不已的时候,她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北凉小将军啊。”
话音未落,一支箭凌空而来,擦过鬓角正中她旁边的花束。
周围一片惊呼声,林荔知不避不闪,抬眼直直望向来处。
却看了个空。
广袖衣袂掠过,再落入实处的时候已站了一个男子,长身玉立,沉静的像一潭深湖。
“惊扰姑娘了,”元让矜折下那支被射中的山茶花,递给林荔知,“想来是这春色正浓,也想邀你争一份艳吧。”
林荔知微微一礼,抬手接过:“将军说笑了,我可不敢有争抢的心思。”
南昭在此次秋猎中已输半子,她又怎会多生心思。林荔知垂下手一试,袖中原先藏的药剂果然没了,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恼意。
面前的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做一样,笑的依旧温和从容,简单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第二次见面则是在陇南的小镇上,彼时北凉背信弃义撕毁盟约,转投长乐国,大军的铁骑压下,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长乐的军旗便插遍了南昭的土地。
当身负重伤的将军遇到敌国要族族长的女儿,故事有千万种展开方式,似乎唯独不该有这一种。
林荔知替元让矜包扎完,便依靠在窗边看雨,黄梅时节的天气,总浸着说不出的细密黏腻,惹的人无端心烦。
元让矜犹豫着是否要向话本小说里常见的那样问句为什么,又或是像故人重逢一般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转念一想,家国都亡了,又能好到哪去呢?问出来也只不过在心上白白添一道伤罢了。
更何况在林荔知眼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的。
元让矜默了会儿,只问了句:“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苏氏岐的人头,你能给我吗?”苏氏岐,当今圣上的名讳,就这样不避不掩的被说了出来。
凛冽的杀气还未展开,又消散在轻描淡写的笑声里:“将军说笑了,不过是因为先前有幸曾在征途中见过,看将军征战时有勇有谋,攻城后又对百姓颇为照顾,心下佩服。觉得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里,仅此而已。这天地下,肯对败者照顾到如此地步的,委实不多见。”
林荔知没注意到背后元让矜的复杂眼神,大概是受了伤了缘故,元让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嗯……是一个人教我的,她说为将者应具五才避十过,德智兼备方能统帅三军。”
“是吗?”似乎有些许模糊的碎片略过,还没看清便融化于绵绵细雨中了。
林荔知不愿深想,兀自转移了话题:“将军,该喝药了。”
元让矜伤的极重,一时半会难以行动自如,林荔知也不着急,两人就这样在陇南住了下来。
此后的日子出奇的平静,像是乱世里偷来的安稳,在这个山路崎岖的小镇上,竟会有着如此罕见的悠闲时光。
除了某个人好像越来越粘人了一些,丝毫没有一点身为将军的样子。林荔知每每想到这事就有些头疼,半大不小的人了,对着自己竟丝毫不设防,巴不得自己每日陪在身边,就连去取个药材回来都要被念叨半晌,丝毫没有一点敌对关系的觉悟。
她虽然嘴上冷淡抗拒,实际上每次出门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尽早回来。林荔知劝说自己是因为留着元让矜有用,实际上她心知明明可以采取下蛊的方式。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被人如此依赖过,竟然也会生出几分贪恋来。
某天夜里,林荔知半夜起来熬药时听见元让矜的呓语。
他似乎睡得很沉,唇齿间的声音轻微却被林荔知听个清楚。
“阿荔姐……”那般熟稔的语气。
女子倒药的手骤然顿住。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林荔知还是小小一只的时候,父亲某天带回来一个男孩,说是在半路上捡的。父亲看中他骨骼清奇,要收为义子。</div>
“他以后就叫林纵了,你是做长姐的,要和弟弟好好相处。”
豆大点的小孩,每日跟在身后阿荔姐长阿荔姐短的叫,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阿荔姐,这些是什么啊?”
“何首乌?原来叫这个名字”
……
“阿荔姐,你看着个花开的真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
“阿荔姐,我不要吃药,太苦了。”
“阿荔姐,你最好啦。”
……
“阿荔姐,你知道北凉吗?”
“哦……离着南昭很远吗?”
“很远很远,”九岁的林荔知如是说,“隔着漠北、晋中、梅岭、九鞍山和陇南。”
她本以为这些天的温情都是虚幻的、易碎的,明枪暗箭里来回试探的,如今联想起之前相处时的一些奇怪之处,心下一片冰寒。
林纵九岁生辰那天失踪了,几年过后,北凉传出了小将军元让矜的名声。
犹豫了一会,林荔知抬手轻轻伸向元让矜颈间。
她隐约有印象他终日带着枚玉佩,却没有仔细看过。
小指勾出红绳,一块造型古朴的玉顺势滑出,隐约可见一个“纵”字。
指甲深陷入肉里,林荔知深吸了几口气稳住情绪,半晌后,无声扔掉了手里拿的药瓶。
元让矜第二日醒来后,林荔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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