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小雨。
张宽仁站在柳树下,湿气凝结在他的眉毛上,在顶端现出一个个小水珠。
浑身泥泞的士卒从山坡底下奔过,不远的前方喊杀震天。
云梯架在墙头,被推到了又驾上去。
羽箭飞舞,天启军甚至来不及搬走战死的同伴,踩在尸骨上扑向战场。
雨雾中有火光闪烁,那是今日被烧毁的第五座攻城锥了。
张宽仁看的出神,只有仔细辨认才能发现他的眼神有点迷离。
小鹰撅着嘴巴,不高兴的嘀咕:“如此下去,七日后不但攻不破金陵城,大军不知还能剩下多少兵马。”
大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多嘴。他们二人自幼跟在张宽仁身边,虽然自家主人不说,但任谁在这个时候被解职,心中都不会好受。
看了近一个时辰,张世策方才转过头,低声道:“好惨烈。”
小鹰嘴唇蠕动了好几下,偷看了一眼孪生兄长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嘀咕出来:“彭将军打仗只知道堆积人命,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鹰已经在战场血里火里走过几个来回,不像弟弟那么幼稚,道:“能堆积人命打也是本事啊。”
小鹰不服气道:“只是少爷心地仁慈,不愿意那么做罢了。”
张宽仁摇头,接话道:“小鹰,你错了,我真的做不到。”他向半山腰处举手示意亲兵把战马牵过来,边走边说:“彭将军自幼要饭为生,吃过无数苦头,许多时候不拼命便是死,拼出来还可能有条活路,他能在战场上做到舍命求生,我做不到。”
他语气很平和,做不到也不是什么是丢人的事。
小鹰紧跟在身后,结结巴巴的问:“那他能攻下金陵城吗?”他心里忐忑的很。既希望天启打胜仗,攻下这座虎踞江东的名城,又怕因此自家少爷被彭怀玉比下去。
张宽仁没有一丝犹豫,干脆的答复:“能!”他相信自己人。
大鹰上前把多嘴的弟弟拉到一边。
两人跟在张宽仁身后往大营走去。
张宽仁白衣白马,在雾蒙蒙的小雨中像极了浊世佳公子。他本来是的,但现在已是反贼的将军。他出身明教,自幼学得文武艺,看上去就是为造反而生的。但到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其实不合适造反。
只有郑晟那般不要命的人才适合领着大家造反。想到郑晟从前在翠竹坪的窘迫样,张宽仁禁不住笑起来。那个家伙,就算解除了他的兵权也没什么。他只是不希望歘自己在军中的权势过大而已。
大鹰跟在少爷身后,偷看着他没来由的笑。人活到少爷这个份上,好像天下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的心上留下痕迹,该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境界。
彭怀玉替代张宽仁担任江南天启军的主帅后,整个战局大变。不仅仅是金陵城外的天启军,连远在广德的彭文彬也接到了军令,金陵城破之日便是广德城破之时,否则便要将彭文彬斩首问罪。他军令严酷,军中早已适应了张宽仁管教方式的士卒们一时间都很难适应。
郑晟不仅把象征天启兵权的赤刀交给了彭怀玉,自己还亲自在金陵城下为他坐镇。
军令如山,违令者斩,十万士卒如突然上紧了发条的钟。第一日夜幕时分,各部统计伤亡及战果,战死三千余人,已近张宽仁率军攻入江南后一个月损失士卒的总和。
阴雨天,天很早便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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