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朝,柱国大将军俪明就骑了马急急的往家里赶,只在路过状元楼的时候略略勒停了马,下来给家中的妻子买了几份她最中意的点心。
今日早朝之时,圣人终于宣布了下月征伐高句丽的消息,而下朝之时,俪明也已经收到了兵部尚书心照不宣的招呼:宁平郡主和其父陈王在其中为他使力不少,再加上俪家往日的名望,十有□□,这次出征的统帅就是他没跑了。
上一次征讨高句丽,虽然打被高句丽人大败,但其中倒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的统帅翼王畏战不前,平日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真到了战前又不听将帅忠言之故,否则举倾国之力攻弹丸之地,哪怕不胜,也不至于摆的那样凄惨。
俪明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这一次如果圣人以他为帅,他肯定能马到功成,荣耀而归。
所以此时,得到了好消息的他志得意满,春风满面。
然而刚刚进了家门,俪明却觉得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正厅两侧,一溜儿的跪着他房里伺候的几个侍女。
已经是寒风冷冽的天气,这些侍女却被剥去了外头御寒的棉衣,只穿着冬衣跪在寒意刺骨的青砖上头,已经有两个弱质芊芊的吃不消了,此时已经是歪着头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另外几个一见他进来,眼里都纷纷闪过了泪光,在宁平郡主平日淫威之下,此时哪怕是都已经跪的面青唇白,却竟没一个敢哭敢喊敢闹的,只是用那种濒死小动物的眼神偷偷的瞅着他,看的俪明心生怜意。
要说俪明平素也不是一个多怜香惜玉的人,但这几个侍女都是陪伴他多年了,到底是有些主仆情谊的,如今看她们这样狼狈,他定了定神,先自己也细细寻思了一番,只觉得近来并没什么事是能让宁平郡主这样大发雷霆的,便吩咐了身边伺候的小厮先叫人去烧些姜汤热水,自己笑眯眯的背着手走了进去。
宁平郡主宋氏此时正坐在堂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拨着手里的粉彩盖碗,保养得宜的容貌看不出喜怒。
俪明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替她捶了两下,笑道:“娘子,这又是那个贱婢惹你生气了?生气易老,娘子告诉我,我来替你出气,好不好?”
听他开口哄人,宁平郡主微微抬了头,面上似笑非笑:“谁惹了我生气,你都替我出这口气?”
“那是自然的了,”俪明笑道,“娘子的为人如何,为夫难道会不知道?谁惹了娘子不快,那必定是他的错,娘子只管说名字,为夫替你打杀了他,娘子就别气了,啊?”
“好。”宁平郡主又是一笑,这一年里,因着俪成之丧,她这做母亲的很少展颜,反而是因为心伤爱子之死,连敦伦之事都常常以心情不佳为由退却,更别说是这般笑颜如花了。
俪明心中一荡,伸手就要去握她的手,却不防宁平郡主抓起盖碗就往他头上狠狠砸过来,两人离得极近,方才他又心神一松,猝不及防之下,以他的武艺竟也被当头砸了个正着,宁平郡主手下半点未曾收力,这一砸之下,他头上就是一个血窟窿,只片刻,那红艳艳的颜色就流满了他的额头,糊住了他的视线。
俪明只觉面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之声大作,他狼狈之下撑住了桌边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当下又是惊又是怒又是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宁平郡主此时长身而起,劈面就把自己原本放在一侧的一卷画轴往他身上丢来:“好你个俪明,你瞒了我多少年?我待你一片真心,对你全心全意,这一次,为了替你争一个统帅的名分,我爹和我哥哥又替你出了多少力,你自己心里清楚!可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说成儿死了你怎么无动于衷,原来你早就在外头养了一个野种!”
她冷冷冲着外头喊道:“韩嬷嬷,韩嬷嬷!”
进来的是一个面色阴冷身材高胖的健妇,俪明一看之下,认出了是宁平郡主身边的一个奶嬷嬷。
这韩嬷嬷虽说是宁平郡主的奶嬷嬷,可是她管的太多,又处处只向着宁平,俪明嫌她掣肘碍事,前些年想了好些法子离间了他们主仆,这才将两个人分开了的。
如今,却是宁平郡主又把她调回来了么?
俪明浓眉一耸,吃力的低□去拾起了画卷,不出所料的,在那上头看到了一个有着蓝色眼珠,和他有六七分相似,身材修长俊朗的青年。
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竟然开口不得。
宁平郡主此时对那韩嬷嬷吩咐道:“那些贱婢不是不肯说么,不是心里就只有大将军一个主子么,不是不把我这个郡主当一回事么,既然跪了一天还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通通给我打,打死勿论!”
“宁平!”俪明一听,疾声喝道,“此事跟含冬她们无关!她们对此并无所知啊!”
“好!”宁平郡主冷冷一挑眉,“你连私生子都弄出来了,我这个做妻子的倒是蒙在鼓里,你如今还要告诉我这些伺候了你十几年的婢女也对此一无所知?分明只是帮着你瞒着我罢了!我告诉你,我往日是给你面子,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不要当我是好欺负的!韩嬷嬷,叫人给我打!”
“谁敢!”俪明喝道。
宁平郡主在堂上扫了一眼,闲闲拨了拨指甲:“我的好老爷,谁敢?哈哈,谁敢?”她的笑声越来越响,片刻后笑声忽然一停,她一扫左右,指着俪明笑道,“韩嬷嬷,带人去打!”
韩嬷嬷应声出去,临走前的一眼,看的俪明不寒而栗。
韩嬷嬷身后跟着的几个壮汉,平日里都对他这个将军毕恭毕敬,然而宁平郡主一句话,他们就连他的喝止,也敢不听!那手中持着的棍棒,分明是去要人命的!
他知道,韩嬷嬷对自己是有怨气的。她被郡主远了几年,在底下的庄子里肯定受人欺凌白眼,她若知道了是谁在中间用计挑拨,又岂能不怨不恨?
她不听自己的,在意料之中,可这大将军府,他这个大将军,还是这个家的主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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