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手起身,于台阶之上垂眸望着不远处的女子,“可惜我这一局还是败了。败者自尝苦果……需要师兄给你递剑吗?”
杨缱抬眼。
谢卓坦荡地站在那里,广袖之下两手空空,身前只一把刻着其父谢枫名讳的焦尾琴,面对杨缱的目光,他坦然笑道,“死在师妹手里,是卓三生有幸,只盼师妹莫嫌弃脏了手才是。”
杨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卓环顾了一圈四下,“这些人困得了我一时,困不了我一世,他日我一旦脱身,第一件事仍是杀杨绪冉灭口。所以机会只有一次,师妹,就当师兄给你赔罪吧,过了这个村,我可是会反悔的。”
“……”对面人停顿片刻,语气古怪,“你在激我动手?”
谢卓神色顿住。
杨缱看着他,目光有一瞬无比复杂,“我以为事到如今,你能更真诚些。你想借我手脱身?你觉得我不会真的杀了你,对吗?你料定我这个人心软不成器,便是为兄复仇,最后也会忍不住留你一命,届时一旦此处乱起来,凭你的手段与才智,怎么也能找到脱身的机会,是不是?”
“……”
“我三哥的仇自有他自己会报。”杨缱气笑,“便是你真的想死,凭什么我就要成全你?”
谢卓彻底屏住了呼吸。今晚第一次,他眼底流露出了真正的慌张。
在将箭尖对准杨绪冉的那一刻,谢卓便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也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然而当这一幕真的降临时,谢卓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直面杨缱的无情,便是几年前南苑筛考他公然利用她,事后杨缱都没有表露过如此直接且冷酷的厌恶。方才无论她怎么说,谢卓都可以当她在表达愤怒,他了解自己的师妹,知道如何应付她的怒意,只要自己愿打愿挨,她便始终不会将事情做绝,那么便还有机会稍稍挽回点什么。
可唯独这一句“凭什么”,却是生生在他心底挖出一个巨大的无底洞,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焦虑、不安、恐惧、后悔……种种负面情绪井喷般轰然涌出,激得他四肢都在发麻。
再没有像眼下这样可耻于自己的自大。
杨缱走上台阶,隔着焦尾琴在他对面停下来,而后,果断抬起手,毫不留情地一个耳光扇过去。
啪——
谢卓被打得偏过了脸。
她用力压抑着怒气,“你真让我恶心。”
这一刻,空气中安静如死。
好一会,杨缱才又道,“我猜,你有无数的理由说服自己。”
家破人亡,独一人存,背负血海深仇,哪怕前路再难也得咬牙走下去。很痛苦,但却可以支撑他活下去,所有的不择手段都可以以此为借口,便是这时候死了,也算死得其所,对得起那一腔志气。
可人的痛苦远不止于此。
谢卓瞳孔颤了颤。
“当初你在南苑筛考上利用我,我回赠你‘明心’二字,是想告诉你我不介意。你背负良多,一生坎坷,于情于理我都不会阻拦你,甚至会帮你,只要你还守志明心,还是那个皎皎君子。”杨缱轻声道,“可是谢卓,你不该因此就以为,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
“站在你所谓的立场上,你似乎并未做错什么。”她说道,“你也说了,你为太子做事。从龙之功不好得,有时不择手段、六亲不认也是应该。所以你也无需向我道歉。真正该道声歉的是我,我不该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仗着旧日情分,天真地来找你要一个答案。”
之于“我失望于你会成为这样的人”一类的话,是那些活在过去、不谙世事又抱有希望之人才有资格说的蠢话,她说不出口,也不会再说。
“……阿离。”谢卓双唇颤抖。
“谢卓,我今日最后唤你一声师兄。”杨缱敛下眼,“你我之间的情分,到此为止吧。”
祝你飞黄腾达,武运昌隆。
祝你一败涂地,自尝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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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季珏,旧友。
一个谢卓,师兄。
于杨缱而言,她的难过是挖出血肉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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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甜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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